《楼公子》啊睡

5、江湖

　　莫得悠回到客栈，天已半黑，并不见楼清闲。
　　想是心情转好出去玩去了。真是小孩一般。
　　他如是想着，慢慢踱步回到房中，忽而想起，这楼家势头极盛，必有各式奇珍，未必没有寒玉。
　　门外脚步声响起，沉而慢，走到自己门前停了下来，然后是楼清闲极有精神的声音，
　　“莫大侠，你睡了么？”
　　睡了也被你吵醒了。莫得悠抚了下额角，说道
　　“还没，进来吧。”
　　咚——
　　巨响中门框桌椅地板极有默契的震了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来不及从门边收起的缎面云纹靴，莫得悠嘴角抽了一下，冷声说道，
　　“楼兄难道不知以脚踢门是极不礼貌的么？”
　　“呀，对不起啊，可是实在是腾不开手呢。”
　　堆得小山似的纸袋木盒之后露出了楼公子笑得良善的玉面，仿佛从不曾有过阴霾。
　　云片糕，面人儿，糖葫芦，茶叶，绣品……看着楼清闲一脸兴奋的从纸袋盒子里掏出新玩意，莫得悠问道

　　“难道，楼兄家中没见过这些么？”
　　面人儿，糖葫芦或许没见过，可糕点茶叶，楼家巨富，这粗制滥造的东西哪里入得了眼呢？
　　“恩，我家里东西很多，大概比这些都要好上一点吧。”
　　“那为何还要去浪费银钱呢？”
　　“不是浪费呀，我从小到大都没自己买过东西，那种感觉，啧，好得难以形容。”说着，楼公子又闭眼品味了一下刚才掏钱拿货的爽快感觉。然后一头扎进了玩意堆里。
　　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子弟。莫得悠忽然想起，在遥远得恍若隔世的从前，自己也曾经如此呢。

　　那个人笑着说，这是街上买的糖葫芦，你该是没见过。来，尝尝，和宫里的不一样啊。那是自己只觉得不如宫里的好吃。现在想起来，或许也是楼清闲这种心思吧。

　　略敛了神思，想到手头的正事，莫得悠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楼兄家中想必有许多奇珍吧。”
　　“恩。”楼清闲头也没抬，轻轻应了一声。
　　莫得悠带着哄小孩的口气继续道，
　　“不如与我说说都有些什么啊。”
　　“很多啊。”楼清闲还是没抬头，话里倒是很老实。
　　“那么像珠宝玉石……”
　　楼清闲忽的将脑袋从一堆玩物中抬起来，认认真真的看着莫得悠，清清楚楚地说
　　“你要问什么啊？”直说啊。
　　莫得悠被他直接坦荡的目光看得一怔，觉得脸上有些热，低声说道
　　“并非莫某有意试探，而人在江湖……”
　　“这我明白，不过请莫大侠相信，在下是真心想与大侠结交的。大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楼清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半点不见小孩气，第一次让人觉得他到底是个已过弱冠的青年了。
　　莫得悠刚要说什么，那个少年忽然又变回了不通世事的小孩，一脸兴奋的说
　　“不过‘人在江湖’，说出来很有沧桑感啊。对了莫大侠，你想要问的是什么呀？”
　　“……”
　　莫得悠眼神复杂的看着那个蜜里泡大的小公子，到底是太通透还是太混沌呢？半晌，他问道，
　　“楼兄以为，真心相交是如何?”
　　楼清闲眨巴眨巴眼，想了想，有些严肃答道，
　　“同甘共苦，心意相通。人辱我兄，定不饶恕。兄弟有难，倾命而为。”
　　声音不大，字字铿锵，稚气却坚定，敲得莫得悠的心肝一阵激跳。
　　一会儿，他静了下来，抬手施了一礼，道
　　“楼兄如此，倒是莫某小家气了。”
　　楼清闲楞了一下，才回过劲来，一双眼笑得眯了起来，
　　“这么说，咱们便是好朋友了。莫大侠！”
　　“楼兄唤我莫得悠便可。”
　　“得悠，小悠，小悠啊，你可是我踏入江湖的第一个朋友呢。”
　　“小悠这名未免不妥，有些女气了。楼兄还是唤我莫得悠吧。”
　　“不会呀，我们家都这样叫，小闲，小凡，小碧，很亲近啊。”
　　“……”

　　“小悠啊，你刚才要问我什么啊。”
　　莫得悠这才想起刚才要问的事，
　　“不知楼兄听没听过寒玉之事？”
　　“寒玉？”楼清闲歪着头一脸迷茫。
　　“那么，奔龙诀可听过？”
　　楼清闲一拍手，道
　　“奔龙……啊，这个我知道，我家还有呢。”
　　“楼家有？奔龙诀？”那柳家那块——
　　“是啊。”楼清闲认真的点了点头，仿佛说的是他家有棵树一样理所应当，“那时候，我爹爹听说这东西在江湖上传得疯，心头好奇，便偷了回来，亲自仿了许多个。”
　　“偷……了回来，还仿了许多个？令尊……”那是相当彪悍啊。
　　“恩，白玉青玉墨玉，和田蚰岩昆仑，各种玉料都做了一个，当时还引了好些人来偷。久了他觉得没意思连同做玉的工具一起锁了起来。”
　　“那可有一种料，不甚好看，寒凉透骨？”
　　“恩……不甚好看，寒凉……啊我想起来了，有这么一块，爹爹刚开始手艺不行，便拿次料练手，其中就有你说的这种。”
　　“有？！那玉现在何处？”
　　“敛月台。”
　　“云雾三台之一的敛月台？”
　　“是的，你要的话等我回家帮你找找。”
　　“何时？”莫得悠有些惊喜，得来全不费工夫么。
　　“恩，半年后吧。”
　　“现在……不行么？”
　　“我爹娘外出游玩，我家进不去啊。”
　　“难以进去？那仆从——”
　　“我家没有仆从，倒是有人会定时打扫，却并不留在家里。”
　　“空府如何不能进？楼兄不是楼家的公子么？”
　　“家里好东西太多，怕人偷，到处都是奇门遁甲，时不时换些新鲜玩意，我上次离家出走，就差点困死在后山。”
　　“困死在自家院里？楼兄你家……”很强啊。
　　“我三个娘亲中有一个极擅机关，有时连我爹爹也会吃亏的。”楼清闲认认真真地说着匪夷所思的事。
　　莫得悠无语了，看来这玉还是得从柳家来，不过这云雾山楼府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奇奇怪怪的一家，三位夫人，其中一位极擅奇门遁甲，性格诡异的男主人，二十五年前突然崛起。没来由的，他突然打了个冷战，想到了一个人，还有一句话，

　　“楼兄，请恕我冒昧，敢问令尊名讳？”
　　“啊？爹爹叫楼秦。你问这做什么？”
　　果然——

　　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一句诗
　　“桃花江畔是秦楼。”
　　当时武林第一公子秦楼面若冠玉，风流多情，武艺登峰造极，弱冠之年持神兵“翘楚”孤身迎战魔宫十八卫，自己不伤半分而回。生来随性，不拘于俗世礼教，想做便做，不惧他人口舌。突然有一天，不愿意再呆在江湖上，便带着三个绝色夫人销声匿迹。
　　桃花江指的便是这三个传奇的美人，天机子陶若凡，神器门掌门花琮碧，苗疆圣女江离云。
　　那么那个“小凡，小碧”便是这天机子与花琮碧了。
　　莫得悠蓦地转头看了一旁左手小木偶右手小面人玩得开心的楼清闲良久，心里叹一句，这便是第一公子与绝色美人的结晶么？

　　果然是随性的第一公子，生个儿子也出人意表。

　　莫得悠忽然想长叹一口气，
　　哎——
　　一声叹气知他心思似的从旁边传来
　　赫！莫得悠猛地转过头去，见楼清闲有些无趣的将手里的玩意扔到一边。
　　“楼兄你——”
　　“果然只有一时的痛快，这东西玩久了便没趣了。不如，小悠来和我说江湖上的事吧！”
　　“你父亲没和你说过吗？”
　　“他呀，说什么有意思的事要自己做才有意思，听得没趣。他还说江湖很有意思，适合玩玩。”
　　“令尊……高见。”视腥风血雨，充斥着暴力与欲望的江湖为玩乐，果然是秦楼公子。
　　“高什么见啊，只知道挑起我胃口，又不跟我说。”楼清闲颇有些哀怨的撇撇嘴。
　　“楼兄，其实你已经进了江湖。”莫得悠忽然说道。
　　“耶？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啊？”楼清闲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莫得悠没有回答，轻轻一笑，
　　“楼兄，该休息了。早睡早起呢。”

　　楼清闲一头雾水地被请了出去，摸摸鼻子，回了房。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来到一片蒙着白雾的地方，每个人腰间别着一把剑，手头拎着一个酒葫芦，走路走的都是凌波微步，到处可见是擂台。他一脸兴奋地走着，忽然撞到一块东西，细看看，竟是一块界碑，上面写着

　　“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