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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逢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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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骄阳之下,安康城的大街上都散着热气,装饰华丽的马车从布着喜气洋洋的大宅门前离开,原本由马车隔开的两人抬头相见。
沈时璟半张的嘴唇露出微微的惊讶,她没想过会这么快地碰见喻棠。
今日两家喜事,他难得地没有着平日里的那些深色衣裳,一身荼白颇为雅致,束发玉冠,朗眉星目,沈时璟瞧着,好似今儿个看到的才是旁人眼中那饱受夸赞的喻棠,只是他的面色始终是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叫人看着不好亲近。
对面的喻棠明显也看到了她,神色微微有些松动,一只手背在身后,攥紧的拳头下全是隐忍的克制,只朝她简单行了个礼,转身进了自家府邸,连她犹豫片刻后的回礼都没看到。
沈时璟礼回到一半才发觉人早就走了,悻悻地直起身子,心道这人真是小气,不知她近来又是哪里得罪他了,叫他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做了,不说这两家刚结了亲,就搁从前,两家也还算是睦邻友好关系吧。
沈家同喻家在安康城的宅子只隔了一条街相望,方才站在喻家门口的,便是喻家孙子辈的长子,喻棠,同她刚过门的嫂嫂喻云斐是堂姐弟,同她沈时璟嘛,勉强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吧。
为什么说勉强算半个呢,这实在不是她沈时璟瞧不起喻棠,而是喻棠着实看不上她,确切地说,是他们,安康城里那一群以她为首的......嗯,纨绔子弟。
所以说两人虽是自小相识,却甚少有玩到一块儿的时候。
得,这回又是她自找没趣,沈时璟撇撇嘴,同样转身进了自家宅子,却不知那头的喻家宅邸里,喻棠正靠在墙上闭目吸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定定地瞧着眼前的一切。
没有错,这里是安康城,七月七,是喻云斐出嫁的日子,不是沈时璟。
他微微翘起的嘴角仿佛是要向全天下昭告这份庆幸,这份失而复得的机会。
而巨大的欣喜过后,取而代之的却是满目的阴寒。
他为什么会回到两年前呢,喻棠回想着沈时璟成亲那天,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陆赫、亲手给他送上毒酒的崔岳,还有碰巧路过的张嘉树……
究竟是什么样的契机才会让他带着原有的记忆回到两年前呢?
瑞安五十二年,七月七
街上的行人都分散开来站到了两边,伸长了脑袋去瞧远处缓缓而来的迎亲阵队,新晋探花郎陆赫着红袍、戴红帽,骑着高头大马稳稳当当地朝昭月公主府去。
“又是探花郎,又是娶县主,这陆大人家近来真是双喜临门呐。”
“可不是,陆大人清正廉洁,是个好官,合该就有这份福气的。”
“嘿呦,你瞧瞧这新郎官,模样真是俊,我听说,沈家的那位县主,也是好看的不得了,真真是相配极了。”
……
“呵。”潇香馆楼上,半躺在软榻上的状元郎听着街上百姓的议论,不禁嗤笑一声,喃喃道,“哪里好看了,从小就那副丑样子……”
记忆中的小姑娘脏兮兮地蹲在墙角,神神秘秘地向他招手,轻声道:“喻棠,你快来瞧,这些蚂蚁正在搬东西。”
小喻棠跟着蹲下去观察了一阵子,看着蚂蚁正在搬运的东西,觉得甚是眼熟,皱眉道:“这蚂蚁是不是你引来的?”
小姑娘的眼神亮晶晶的,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你真聪明!”
小喻棠扶额:“你是从什么地方拿来的这东西?”
“从厨房里呀。”小姑娘兴高采烈道,“我尝过一个,可甜可好吃了,蚂蚁肯定也会喜欢的。”
“……”
“那是他们千辛万苦从岭南运来的荔枝,很珍贵,一人只一颗,你给了蚂蚁,宴席上别人吃什么?”
“我……”小姑娘玩得黑乎乎的手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刚刚还很明亮的眼神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好像立马就要哭出来似的,“我不知道,对不起……”
小喻棠见她这样也有些不忍,挥了挥手,道:“算了,反正我也不喜欢吃,我的那份就给蚂蚁吃了吧,你别再哭了,也不准再去厨房里偷拿了。”
“嗯。”眼泪适时地停在了小姑娘的眼眶里,硬生生地被她憋了回去,可鼻涕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下一刻,只见她拉住了小喻棠的青褐色的衣裳,毫不留情地将脸凑了上去。
“!!!”小喻棠惊恐地看着小姑娘将鼻涕擦在了他的衣裳上,还有她那脏兮兮的手!
在震惊了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小喻棠赶紧甩开趴在他脚边的小姑娘,脚下生风似的夺门而出,跑回了街对面自家的宅子,沐浴更衣,过了好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自此之后,喻棠对沈时璟最深的印象便停留在了那一刻,一直到她十六岁那年才得已改观。
可那个小时候又脏又丑的小故娘,今日便要嫁人了,还被旁人夸成了天仙样貌,喻棠一手枕着脑袋,一手伸到旁边的桌子上,准确无误地拿起了酒壶,直直地往自己嘴里倒。
雅间的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进来一位着玄色衣裳的男子,手中也拎着一个酒壶。
“喻兄,巧啊。”他道。
喻棠瞧都没瞧他一眼,径自喝完了最后一滴酒,这才不急不慢道:“不巧,你特地来寻我的。”
被戳破心思的崔岳竟也不恼,笑着摇了摇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喻兄你啊。”
喻棠喝了点酒,有些脾气上来了,便对他没好气道:“有话快说。”
“我就是觉着可惜,当今圣上只昭月公主这一个女儿,昭月公主又只咸平县主这一个女儿,怎么着也得找个状元郎相配不是,怎得就便宜了陆赫那臭小子呢?”崔岳在喻棠身旁的圆凳上坐下,眯眼瞧着迎亲的队伍越走越远。
“哼。”喻棠鼻孔里出了声气,算是对崔岳的回应。
他哪里听不出来崔岳的意思,他是此次科举的状元,崔岳是榜眼,再就是陆赫的探花,给沈时璟挑夫家,理应从上往下挑,可皇上和公主硬是直接选中了陆赫,给都没给他们机会。
喻棠知道,自己出身喻家,又中了状元,树大招风,君心难测,公主宠爱女儿,自然不愿意女儿嫁进喻家去担这样的风险,至于崔家,呵,崔岳这等癞蛤蟆竟也敢肖想此事。
喻棠眼里的那点不屑崔岳全都瞧在了眼里,只见他面色如常,仍旧厚脸皮道:“喻兄,咱俩今日这也算是同病相连了,我刚从楼下要了一壶好酒上来,不如,咱俩喝一杯?”
说着,不待喻棠回他,他便径自拿起一旁的酒杯,给他倒了小半杯,接着,只见他举起酒壶,冲喻棠示意:“喻兄,我先干为敬。”
酒壶中剩下的酒尽数被他饮进了嘴里,喻棠瞥了他一眼,靠在软榻上的身子纹丝不动。
崔岳好似早就知道了这样的结果,也不逼他,只将已经空了的酒壶放在了桌子上,仰头长叹了口气,感叹道:“罢了,等会儿还得去陆家吃喜酒,喻兄,崔某先告辞了。”
喻棠正在闭目休息,听着崔岳的动静越来越远,门也被重新关上了,这才慢慢地睁开眼,扫视四周,最后视线落在那刚倒上的小半杯酒上,倏忽,他将脑袋转到了另一侧,街上的车水马龙尽收眼底,渐渐地,他又将眼睛闭上了。
喻棠醒来的时候正值午后,这个时辰,怕是陆赫早就已经接到人了吧,喻棠自嘲般笑笑,摸出怀中那张烫金请帖,伸出手去,仔仔细细地将上头的沈时璟三次摩挲了百遍不止。
将帖子收好放回了怀里,喻棠欲起身离去,却忽地发现自己的身子疲软得不得了,已然动弹不得了。
怎么回事?他明明没喝崔岳的那杯酒……
顷刻之间,脑袋也开始疼了起来,喻棠双手抓住软榻的两旁,用尽全力才勉强将自己的上半身撑了起来,只见他旋即侧身,整个人不出意料地倒在了软榻旁的地上。
疼,浑身都越来越疼了!
喻棠闭上眼喘息了片刻,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双手死命地抓着地板,身子也紧贴住地板,尽力向门口挪去,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竟花了不下半个时辰。
他费尽全力将拦在身前的那扇门拉开了一丝缝隙,气喘吁吁地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从门口路过的人的衣摆,却无论无何都抓不住,他还想去喊,可喉咙也疼得厉害,哪还发得出什么声音。
“砰!”
他无规律摆动的两只脚碰到了摆着瓷瓶的架子,瓷瓶倒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惜没人往这边注意,没有任何人在他的门前驻足。
他伸出的半只手仍绝望地在屋门口小幅度地摆动,可皆是徒劳。
……
喻棠正靠在家里的墙上想着从前,冷不丁被管家叫回到了现世。
“少爷,老太爷和老夫人在前厅喊您过去呢。”管家苍老的脸上褶子多到数不清,面对他们这些孩子的时候,总是端着一副笑脸。
“好。”
管家口中的老太爷和老夫人便是喻棠的祖父和祖母了,十年前从京城退了下来,告老还乡,顺带将这群孙子辈的人也全都带了回来,避一时风头。
现如今,这批孙子辈都已逐渐长成,也是时候由他们上去顶着,做喻家的枝干。
好在喻家儿女各个都有出息的很,压根不需要老人家多操心,两年后的喻棠更是直接摘下了状元郎的帽子,为喻家新一代的亨达仕途打了个响头。
“今次云斐出嫁,咱们同沈家结亲,棠儿,你作为家中长子,对自己的将来可有何打算?”喻老太爷坐在上首,端着茶盏询问喻棠。
喻棠如何不明白喻老太爷的意思,他仔细行礼,向老太爷禀告:“过几日,沈家兄长同长姐一道进京,届时,孙儿也会一同前去,科考之时,定不负祖父祖母期望。”
“你打小聪慧,有些事情,也不必我多说什么,只是切记,在京城,需得行事低调,不招人耳目,说多,做多,错多。”喻老太爷嘱咐了他几句,却又想起了什么,一时顿住,问了句旁的,“沈家那丫头,近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