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戏》眠眠夏子

20、泳池

　　楚海体育中心是交州市最大的体育场地，占地广袤，光是游泳馆就有2万多平方米，设有符合国际标准的比赛池和满足不同游泳者需求的综合池。
　　但泳池的专业与否显然不是此刻何复言关注的重点，他将要面临的是一项更大的挑战。

　　先前华辛主动提出到游泳池试水，何复言一心只想着怎么完成拍摄，怎么帮助华辛克服内心的障碍，完全是出于正人君子的助人之心答应了他。
　　直到中午那顿饭上江且笑的提示，加上刚才在泳装店天马行空的想象，何复言这才真正意识到，他要与二十一年间第一次喜欢的人坦诚相见了。

　　站在更衣室的门口，何复言百般纠结。他找个借口让华辛先进去，自己抓紧时间做心理建设，以避开某些刺激的场面。
　　可世事往往事与愿违。

　　没有一点儿泳池经验的华辛，面对陌生的环境无所适从，哪里换衣、东西放哪都没搞明白，不好意思地低声求助着。
　　何复言顶不住他的软语，咬咬牙，豁出去了。
　　好歹学过表演，对控制力还是有一定信心的。

　　可是刚踏进更衣室他就被震慑住了。
　　宽敞的更衣室人虽不多，但是进门的区域有好几个大汉旁若无人地换着衣服，其中一个赤身裸体的大叔，正把泳裤往满是赘肉的大腿上拽，撅着的屁股正对着一旁的华辛。华辛拎着刚买的运动包，不知所措地站着。
　　何复言当即抓起华辛的手臂，往另一块人更少一些的区域走去。

　　“先在这边换泳裤，脱下来的衣服和随身物品一起装进储物柜。”何复言指了指通向泳池的方向，“一会儿从那边出去，不用拿别的东西，带上储物柜的钥匙就行。记得戴泳帽。”
　　何复言一口气说完，也不再管别的，一不做二不休地开始换衣服。

　　他刻意背过身去，双手交叉抓起T恤的两角，黑色布料从腰际翻起，露出紧实的腰线。
　　他的皮肤呈小麦色，背部两侧肌肉形成性感的脊柱沟，一直延续到肩胛骨的中央。
　　T恤继续反向上拉，拂过颈间黑密的头发，然后从肩部沿着手肘向外剥离，由于长期打网球的缘故，大臂起伏的肌肉在腋下扭转出三角的棱角，却又不过分发达，呈现出恰到好处的线条。

　　一连串动作看似流畅连贯，实际上心里敲着震天的鼓。
　　何复言将T恤扔在旁边的长凳上，手伸向腰前的皮带，尽量自然地开始解扣。
　　他瞟了一眼身后的华辛，发现华辛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顿时觉得面红耳热，压下内心的躁动不安，催促道：“你也快换吧。”

　　华辛听到这话终于背过身去，准备更衣。
　　何复言趁此机会手忙脚乱地剥下外裤，侧身快速往长凳上一撂。
　　结果这一侧身，余光无意间瞄到背后的华辛正撩起上衣，露出背部雪白的肌肤。

　　何复言这才发现他有多瘦，蝴蝶骨沟壑分明地撑起细嫩的皮肤，背沟从中落下，两侧的腰上没有一丝赘肉，与臀部拉出好看的弧度，从这个角度看屁股竟然有一点小翘……

　　何复言一个惊醒，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不受控制。
　　他用力拍了下作妖的脑袋，默念了三遍非礼勿视，闭着眼睛一股脑地换上泳裤，从背包里抓出泳帽和泳镜，把外衣内裤往背包里一塞，整个推进储物柜，关门，取钥匙，转过身打算招呼华辛进泳池。

　　事实证明恋爱果然是使人降智的，华辛本来动作就比何复言慢，加上何复言刚才一通操作迅雷不及掩耳，华辛这会儿刚把外裤脱下，一根手指正勾着内裤的松紧带，斜斜地挪下去了一寸。
　　何复言刚平静下来的大脑又轰地炸开，他强撑着残存的理智，扔下一句“我先过去了”，匆忙地逃离了现场。

　　何复言从没想过自己是这么色迷心窍的人。
　　在戏剧社和电影学院里，帅哥美女也见过不少，但都停留在艺术欣赏的层面。他曾不屑于别人对于什么朝朝暮暮一往情深的鼓吹，觉得恋爱如同品咖啡，只是某些人生活的调剂，应当理智而优雅。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这份迟来的悸动终于让他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

　　何复言深呼吸两口气，努力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
　　恋爱经验几乎和小学生持平，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参考的方法论，他只好一遍遍告诉自己，艺术节近在眼前，复拍迫在眉睫，今天是来干正事的，绝不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赤脚踩在泳池湿润的地砖上，左边是均深1.8米的比赛池，右边是从浅到深的综合池。
　　何复言戴上泳帽与泳镜，蹬上左边池子的出发台，一个漂亮的入水，在50米长的泳道上游了一个自由泳的来回，终于用物理的心跳加速掩盖住了心理的七上八下。

　　回到起点，华辛已经身着刚买的纯蓝色泳裤和泳帽，一手拎着泳镜，从更衣室走了出来。
　　有了这100米的运动刺激，何复言好歹没再让大脑宕机。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双臂撑着泳池的边沿上了岸。

　　“先从这边下。”何复言领着华辛来到综合池的浅水区，“最浅1.2米，最深1.8米，池底是斜的，可以慢慢过渡。”
　　说完，何复言先行下了水，1.2米的池深只及他的腰部。他站在泳池里朝华辛招招手，示意没问题。

　　华辛迟疑地蹲下身，伸出一只脚，用脚尖试探地点了点水，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受，于是坐在了泳池的边沿，小心地把两只脚都没入了泳池中。

　　“感觉怎么样？”何复言两步蛙泳游了回来。
　　华辛睁着两只漆黑的大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神奇的秘密：“水是暖的。”
　　“当然，恒温的。”何复言拍拍水面，“下来吗？”

　　华辛撑着岸台生疏地把自己的身躯一点一点放下。
　　何复言始终在一步远的地方用手臂虚护着。

　　池水漫过华辛大腿的时候，手肘实在是撑不住，一下跳入水中，身体惯性地向前一个趔趄，何复言在前面稳稳地接住了他。
　　华辛的呼吸一瞬间擦过了何复言颈部的皮肤，继而扶着何复言的手臂向后站稳了身形。

　　“有什么不适吗？”何复言拂了拂自己的脖子，掩饰似地捞了一把池水浇在胸口，“先这样打湿身体，适应水温。”
　　华辛学着何复言的样子，捧起池水在身上拍了拍。
　　泳池的水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华辛拍在身上感觉暖暖的，很舒服。

　　何复言细细观察着华辛对水的反应，想起了今天上午在宠物医院，华辛对他提议试水时的情景。

　　那时何复言正说起第二套改剧本的方案，华辛突然抬起头对何复言说，他想试试。

　　“可是你怕水的原因还不知道。”当时的何复言担忧地说。
　　“阿婆……不让我下水。”
　　何复言猛然吃惊地看着华辛：“是因为这个？”
　　“她没告诉我。”华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但……我想知道。”
　　“想知道阿婆为什么不让你下水？”
　　华辛的声音低了下去：“想知道……梦。”
　　“梦？”何复言直觉自己触到了什么关键性的信息，“什么梦？”
　　华辛没有回答，只是攥紧了拳头。

　　何复言注意到华辛微微发抖的指尖，轻声劝说：“你害怕的话……”
　　突然，他的衣角被华辛攥住，听见他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问：“可以……帮帮我吗？”

　　“可以……帮帮我吗？”
　　何复言骤然回神，看见华辛站在前方的水池里，拉着泳镜的两条镜带，镜片卡在了额头的位置，正无助地看着他。

　　何复言走过去帮他把眼镜取了下来，发现他竟然把镜带拉到了底：“你怎么调得这么紧。”
　　游泳经验为零的华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没答话。

　　何复言把镜带调到合适的位置还给他，又抓起自己的眼镜做示范：“像这样，镜片扣在眼部，镜带从前往后拉到后脑勺。”
　　华辛接过何复言调好的眼镜，学着他的样子戴了起来。
　　“你戴了泳镜，”何复言问，“想学憋气？”
　　“试……试。”华辛咬住了下嘴唇。

　　何复言给华辛讲解了憋气的要领，还亲自做了演示。他明白华辛的情况可能不太一样，所以教得小心仔细。
　　“你先试着下蹲，把身体慢慢埋进水里，”何复言从水下伸出双手，“抓着我，不舒服马上撑着我起来。”

　　华辛遵照何复言的嘱咐握住他的双手，膝盖一点点弯曲，清澈的水面逐渐接近眼前，手指抓得越来越紧。
　　池水没过胸口的时候，华辛条件反射地向前弹起来一截，额头撞到了何复言的下巴上。

　　“怎么了？”何复言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不能……呼吸。”华辛的声音有些紧张。

　　“水的压力会使呼吸不畅，正常现象。”何复言尽量平和地解释，“习惯就好了。”
　　华辛又缓缓舒了一口气，迟迟未动。
　　“没事，很安全的。”何复言低头看着华辛，“我在这里。”

　　大抵是这句话给了华辛勇气，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地把身体浸入了水里。

　　胸闷的感觉再度袭来，华辛抑制住想要起身逃离的冲动，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交握的双手上。
　　他学着屏住呼吸，池水没过嘴唇，没过鼻梁。虽然带着泳镜，他却紧闭着双眼，直到温暖的池水没过了他的眼睛和耳朵，喧嚣世界被隔绝在水面之上，他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就在他快要坠入某个熟悉的梦境时，何复言的手有些用力地捏了他一下。
　　就是这一下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把头撑出了水面，好不容易回到水上的世界，迫不及待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全身的肌肉有些不听使唤，脚下不稳，跌到了面前人的臂弯里。

　　何复言如一面墙壁一样牢牢地站在原地，微微倾身调整角度，让华辛靠得更舒适一些。
　　此刻的姿势不可谓不亲密，何复言却无暇他想。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华辛的身上，耐心地等待着华辛调顺自己的呼吸。

　　“你还好吗？”待怀中人恢复平静，他终于用认真又不失温柔的语调开口问道，“华辛，你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