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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茶楼 ...

  •   王府中的日子四平八稳。零七仍是按时换班,当值之时便一丝不苟,在黑暗中屏息凝神,一夜戒备。规规矩矩,并无逾越。

      只是不当值的夜晚,大部分会在主人卧房留宿。

      他行事素来谨慎,大错极少。若有小错,便由主人顺手略施薄惩。

      刘鸿隐极少动手打人,大多是跪。时间也不长,约莫膝下刚开始痛,便叫人起来了。

      转眼便到了盛夏,一院绿藤,数声蝉噪。淮南城的夏向来闷热,晌午十分更是酷暑难耐。

      刘鸿隐午间小憩,醒了便发现零七在院中等着复命。一袭黑衣,在烈日下站得一丝不苟。衣服已被汗湿,脸色略有些苍白。

      下属等候复命,从来都是这样。他做的合乎规矩,刘鸿隐看得却不舒服,将人唤进了屋。

      白玉杯在修长好看的指间与唇边辗转。西域进贡的葡糖酒,用冰镇了,颜色如血,清凉解暑。隐王见人靠近桌前,便将酒杯递过去。

      零七愕然,退了一步:“属下职责所在,不便饮酒。”

      执杯的手伸着不动,手的主人似笑非笑看着他。

      零七知道又是戏弄,暗暗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接来喝了。入喉清凉,燥热微散。

      接着又是一杯,斟酒之声淅沥,红液清香,递到黑衣人手边。

      零七咬牙:“千山规矩,暗卫饮酒,一杯便是半个时辰的刑堂。还请主人放过属下。”

      执杯的手果然调转了方向。刘鸿隐悠悠然将酒饮下,见人凉得差不多了,脸色恢复了正常,才开口问道:“云水墨怎么说?”

      云水墨,是那位云姓玄门传人的名讳。两月前零七看出道文纸出处,他便派人去了洛阳。云水墨果如他所料一般,有心结交。只是仿佛被什么事缠上了身,不仅无法亲至,连答复也慢了许多。

      刘鸿隐并不急,表达了结交之意后,便希望云水墨能帮助自己牵制赢非绝。世上若还有人能与玄门传人为敌,便只能是另一位玄门传人。

      零七从怀中摸出一封密函,双手递上。刘鸿隐展开密函,示意眼前之人不必避讳。

      上品道文纸透着松烟墨香,字体大气苍劲——

      “王爷器重,云某惶恐。然,玄门自建立一日起,每代仅有两位传人。江山更迭而玄门不灭,便是因为一朝天子,尚不值得玄门传人相残。况云某与师兄在伯仲之间,师兄动不了云某,云某也奈何不了他。王爷有踔绝之能,慧眼如炬。当知所谋之事,并非取决一人之力。然除却此事,云某定会倾力相助。”

      一朝天子,尚不值得玄门传人相残。他用了惶恐二字,却真正骄傲至极,张狂至极!

      仿佛他要做什么,都只为顺应天道,不为外物所变。这样的人一旦结交缔盟,便无需刻意小心,暗探其心思,以防背叛。

      但若赢非绝也是如此,便麻烦了。

      隐王单手执杯,沉默片刻。另一只手倏忽欺至零七腰间,毫无预兆却又运指如飞,将他腰间一袋药粉摘了出来。

      零七不敢反抗,任由主人摇了摇手中药包:“这是什么?”

      “云公子派来的人所给,说是于内伤有益。”老老实实回答。

      “准备私自服了?”刘鸿隐放下酒杯,盯着自家暗卫。云水墨独家香素中,有不少控制心智的东西,这样也敢不加怀疑便接了?

      零七低了头:“属下打算与主人商量,将东西送去千山药堂。日后也好对云公子的东西有所了解。”

      啧,反应真快。明明偷藏在腰间,怕是确实想送去药堂,却没想和自己商量吧。刘鸿隐盯了零七看了一阵,直看得对方心虚起来,才悠然道:“老规矩。”

      零七便跪下了。这回明摆着撒谎,少不了要跪上半个时辰。

      “为何不想让本王看到药包?云水墨又为何要送你药物?让本王猜猜……”刘鸿隐将身体向椅背上靠去,“因为他不肯拿出沧海,所以用药物作为补偿?”

      跪着的人算是默认:“云公子说,沧海是故人之物,不便相赠。”

      故人之物?刘鸿隐提了提嘴角,有意思。沧海是剑神皇甫连剑之物,他与剑神相交七年,互成莫逆。一朝算计,灭了人家全庄,又将人囚禁了一年。如今却来说,故人之物,不便相赠。

      零七虽然老老实实跪着,目光闪烁却一刻不停。刘鸿隐知他又在想着心思,不由气笑道:“你又有谏言了?”

      “主人的计划,属下不敢妄加猜测。但云公子实力不可小觑,不值得为一把兵器留下芥蒂。”

      刘鸿隐牵了牵嘴角。若只有这一句,还真枉费了他刚才那般闪烁的目光。果然便听跪着的人又开了口。

      “云公子派来的人与属下接头之后,又去城西老字茶店买了今年新摘的瓜片和毛峰。店老板十分客气,东西都是准备好的,却不是店里现货。听说话间的意思,是专门派人去产地采摘炒制。”

      “哦?”刘鸿隐眯着眼睛,拖长的音调里泛着慵懒,“他倒是会挑。”

      剑神皇甫连剑爱好饮茶并不是秘密,信手便可查到。零七说到此处便已足够,规规矩矩按暗卫训练的姿势跪好,垂目望着地面。

      “属下耽误了复命的时间,请主人勿怪。”

      刘鸿隐看着他这副低头认错的模样,颇为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零七颇有主见,独自行动时偶尔自行做主,大多于任务有益,极少错断。自南疆回来之后,便也由得他去了。

      这番纵容,是早就给了他的。所谓认错,也不过是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过场,甚至带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

      “起来,陪本王出去逛逛。”

      ……

      零七跟在隐王身后半步。午后日头已斜,阳光却依旧炽烈地灼烤着地面。刘鸿隐走在前,影子便将零七笼了大半。零七看着为自己挡去大半阳光的主人,隐隐约约觉得有些逾越,又无法越过主人走在前面。

      二人一路不语,穿过熙熙攘攘的主道。到得稍偏的街道,人也少了,更显得白花花的阳光晃眼。零七左手暗暗聚气,向主人身后轻轻一送。

      刘鸿隐早便发觉身后有内力袭来,余光一扫,却没有出手。清风一阵,吹得他衣袂翻动,带来一丝凉爽。

      这才侧过去看了零七一眼。跟在身后的暗卫也大胆地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得逞的笑。刘鸿隐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屈指在他额上一敲:“你走前面。”

      零七嘴边的笑瞬间便僵硬了。纵然是得了些许纵容,但走在主人前面,也是从未有过的逾越。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

      刘鸿隐跟在零七身后,踏在并不大的影子里,看着他全身僵硬,机械般地走着,心中不免愉快。遇到岔路,总要逼得对方站在路口窘迫不堪,才出言提示方向。

      恶劣却不带恶意的戏弄,在一家茶楼前终止。零七抬头一看,正是城西那家茶店。

      茶店名为“和记”,是淮南城内最老的茶坊。一方面开着茶楼,供来往人士歇脚品茶;一方面经营徽杭两地的上等好茶,在产茶盛地建有一十二座茶庄,名气极大。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店,在二楼要了一间隔间。零七将隔间内外检查了一遍,才进去站在门边,戒备着周围异动。

      刘鸿隐点了壶好茶。小二见他衣饰华丽,不敢怠慢,颠儿颠儿地把茶送了来,却只拿了一只茶盏。

      隐王便有些不悦,声音一沉:“今日客人太多,茶盏不够用了?”

      小二被他吓了一跳。他在茶楼中,见过太多横眉竖眼的武林人士。这帮子人从不按常理出牌,砸个桌椅算好的,一言不合掀了房顶就打到下一条街的也大有人在。既有武功又有钱,身边还带着个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右脸套着半边面具的人,更不能惹。

      刘鸿隐向零七递了个眼色,意思很简单:吓他。

      零七会意,瞬间便挡在了小二出隔间的路上。手上一动,便要锁住对方咽喉。

      谁知那小二将杯盘一扔,跪下去便大喊:“大侠饶命啊!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这就去添置茶盏!”

      零七出任务杀人,从来都是数招内将人毙命,从未听过这般哭天抢地。初次听来,只觉得滑稽逗笑,又不敢当着主人面笑出来,本无表情的脸上忍不住一阵阵抽动。

      隐王此时说不出什么感觉。上回见零七为了一间上房吓唬客栈小二,真正严肃认真一板一眼,为何这次便做不来了。无奈之下只好出声道:“再去补一只来。”

      小二立刻止住了哭喊,摸了摸半点眼泪也没有的脸,点头哈腰地出门去了。不多时果然又送来一只茶盏。

      看着小二出了门,刘鸿隐才缓缓开口:“笑够了没有。”

      零七早就敛了笑意,又恢复成那强硬冰冷的暗卫模样,此时自然而然地走近了主人,躬下身去请罪。

      啧啧,连跪也不跪了。刘鸿隐伸手,将躬身的人带坐到身边,按坐在椅子上,二话不说便去解那人腰封。

      “主人?”要在这里?这人来人往,几乎客满的茶楼之中?

      零七艰难地控制着自己,不去将解散腰封的手按下。虽是隔间,但窗外便是街道……

      刘鸿隐却不理那些,片刻间便熟练地将他衣物散开,露出胸前大片皮肤。右手一提,将人面朝外压在窗上,双臂反扭在身后。

      零七眼中所见,皆是路上行走的百姓。有挑担的,闲逛的,背着书包的,偶遇熟人,停下来聊两句的。他耳力好,便觉一切都近在咫尺。行人只需一个抬头,便能将他赤【河蟹】裸的模样看去。也不知是不是太阳晒的,零七脸色倏忽苍白,却不敢挣扎,只能小声开口,切切唤了声“主人……”

      “嗯?”

      “属下错了。”

      “不许多言,看着下面。”

      零七额上汗水涔涔,咬咬牙横了心,看着下面街道。却终究因紧张和羞耻打起颤来。

      刘鸿隐见他抖成那样,双臂却连轻微挣扎也没有,只一味强忍着心中的耻辱之感,任自己摆布。

      忽而便又心疼起来。前一刻还略有些嚣张的人,此时却卑微而顺从。自己给了纵容,注意到的便是对方愈发大胆的作为。而他与日俱增的谨慎小心,隐忍服从,却反而被忽略了。

      说白了,不过是不知这份纵容,何日便又被剥夺了去。

      街上有那做生意的过路人,好似第一次来到淮南城。颇具兴趣地四处张望,停下来擦汗时不经意间抬头,便向茶楼二楼望过来。零七心中一抖,倏忽面白如纸,身体瞬间僵硬。却觉身后的人动作更快,一把将自己从窗前拉回怀中。一个转身,对方已经挡在窗前。

      零七在对方怀中歇了片刻,恢复了正常面色,却身子一矮跪了下去。

      “属下逾越,再也不敢了。”酸涩暗哑之声,听得刘鸿隐心中一堵。

      命令与服从,在上位者与下属之间,自是极为正常。而零七本就聪明谨慎,知晓分寸,恪守本分。习惯了小小纵容,却又因一个玩笑被逼迫至此,仍旧不怨怼。这般起起伏伏戏弄忠心,对他又何尝公平。

      即便再多给一些宠溺,再多一些,又能吃亏到哪里。换来的,怕也是对方更加奋不顾身的相随。刘鸿隐伸手,却不仅仅是简单地将人扶起,顺手一带便又带进了怀中。

      “玩笑罢了,以后不会了。”

      耳边沉郁之声仿佛咒念,零七顿时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又听主人极快地换了话题,一时不知脑子那句解释和承诺,是否真的从对方口中说出过。

      “城内如何?”

      “……零七?本王在问你话。”

      终于回过神来的人想了想道:“百姓生活稳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店铺林立,四方云集。”

      刘鸿隐点了点头:“三十年,父王与我才将淮南郡治理至此。一旦动兵,淮南郡十年之内,无法恢复今日之貌。”

      零七听得认真,眼中一片晶亮。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不想动兵。”

      零七从未学过兵法,也未听过这话,却觉得早已懂得了意思。隐王手中三十万大军,皆是以一当十的精兵,另有两万轻骑,若是要打,早便可动手。可战事一旦开始,百姓难□□离失所;军饷开销巨大,赋税也会大大加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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