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烟火是我家》九溪

6、1.06 故友

　　1.06 故友

　　那周姓乡民至此成为一方笑谈，还给人编成话本，广为流传。

　　前世慕南瑾开窍后父母搬到镇上居住，他回家探望时听到这个故事，印想非常之深刻，所以才敢确定不久后确实会有一座浮境接口出现于林下府。

　　可林下府治下两千里，就算将位置限定于南山镇附近，那也是两三百里的范围，要找出接口出现的准确时间和准确位置却也不太容易，毕竟当时的他仅只听了一个故事而已。

　　唉，果然他是老天爸爸最爱的那个崽啊，若非如此，也不会这般喜欢给他找乐子了……

　　伪少年略惆怅，拍拍脸颊，默算一下时间，口中一声大叫，往后便倒。

　　院子里，慕家三口倏然起身，满眼皆是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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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时分，慕家幺子成功打开灵窍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小磨村，除开几家有嫌隙的，全村人都兴奋异常，要知村子里出了一位道师，整个村子的地位都要跟着提升几分，就算去到镇上，也可以挺直了腰板走路。

　　哪怕不图这些虚名，实实在在的好处也是摆在眼前，别的不说，单是慕家的庆贺宴席，大家就可以大鱼大肉放开肚子饱餐一顿不是。

　　不过于慕家人来说，当务之急却是先到七星道院检测资质。

　　此资质，不同于“六龄测资”的那个资质。

　　“六龄测资”，测的是有没有修行资质，而现在测的，则是修行资质的好坏优劣。

　　别的地方一般都需要赶到府城测试资质，七星镇比较幸运，镇外就有一所道院，资质测试非常便利。不过七星道院也不是随到随测，每旬只得两次，只在二日和八日的上午对外测资。

　　前一世，慕南瑾开窍晚了一天，他是冬月十九凌晨开的窍，完美错过测资日，原本打算二十二日再去道院，不想却先等来了本家贵客。

　　这一世，明天才是测试日，都不用慕南瑾开口，慕父慕母当日下午就雇船去到镇上，晚上便宿在女儿家里。

　　慕南瑾的二姐夫齐济民，是一位教书先生。

　　七星镇上共有三家学馆，周氏书院，七星学馆，和青书蒙馆，三馆当中，以“周氏书院”最佳。

　　周、曲、尤、万、慕，并称“屏南五大族”，周氏乃是五族之首，如名所示，“周氏书院”，正是由周氏出资兴办，在整个屏南遍设分院，广招英材，说它是专为周氏挑选和培养人材的基地也不为过。

　　慕南瑾就读的是七星学馆，这倒不是说他进不了周氏书院，而是他压根就没参加书院的入学测试，原因也很简单，他姓慕。

　　其实“七星学馆”也不差，因是官办，中规中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反正该教的它都会教，四年学资还全部由本家承担，于慕氏子弟来说自是不二之选。

　　镇上最次的学馆则是“青书蒙馆”，这个次，不是说教习先生次，次的是生源。

　　蒙馆的祖师爷是一位叫作孟青书的寒门秀士，他自感身世，大比胜出成为秀士之后，便出资在家乡兴办了这所蒙童馆，因学资低廉，吸引了大批贫家小童。

　　这些学童大都只求一个识文断句，读上一年半载便要缀学离开，因此学馆里低年次学童数目庞大，高年次人数却严重不足，是一座实打实的启蒙蒙馆。

　　慕南瑾的二姐夫，便是这“青书蒙馆”的教席先生。

　　今天二姐特意做了一桌好菜，还使唤儿子买回一壶好酒，夫婿对酌，直至半酣。

　　慕南瑾前世跟二姐一家接触不多，既没有早前的亲近，也没有后来的反目，但他对这位二姐夫的印象颇好，如今只用一颗平常心对待，倒是比面对父兄时更加自在。

　　快速吃过晚饭，他不耐烦跟家人周旋，看看天色尚早，便领着外甥出门去了。

　　二姐家的位置不好，出门不远即是城墙，城墙外的七星码头倒是热闹，但晚上八点便要关城门，现在出了城，再想进来可就找不着门儿了，舅甥俩只好在镇上游荡。

　　时节清冷，又不是繁华路段，天色尚未黑尽沿街商铺便已关门闭户，好在天气虽冷，却也挡不住小孩子藏猫猫的热情，沿途都有孩童惊呼奔逃，倒也热闹

　　慕南瑾领着小外甥走出两条街，才在几家糖炒栗子的货摊中间发现目标——一家棒糖摊贩。

　　这棒糖乃是屏南很出名的一款零嘴，主材料是本地一种甜薯，用模子做成一个个圆球形状，蒸熟备用。待到有人购买，先将圆球薯饼用油炸上一炸，再在外面裹上一层糖浆，最后插上晒干的硬薯条，即成棒糖，颇受小孩子喜爱。

　　看小舅舅花一文钱买了一根棒糖，齐晏晨小朋友仰起小脑袋，满眼都是小星星。

　　谁知他家小舅接过糖棒直接便往嘴里送，一边吃还一边感叹热乎乎的真是令人怀念啊。

　　齐小朋友：“……”

　　慕南瑾口含糖棒，歪着嘴问小外甥：“你知柳五员住在哪里？”

　　“小舅舅你是说柳家哥哥吗？”小家伙一边回答，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糖棒看，咽下一口口水。

　　他今年只八岁，哪怕对“道师小舅舅”充满敬畏，却也按纳不住那颗对于糖棒的热爱之心。

　　见到这个满是渴望的小眼神，慕南瑾先是一怔，继而垂下眼帘去看鼻尖下面细细长长的那根甜薯条，生生把一双狐狸桃花眼给看成了斗鸡状，其后默默回身，掏出一文钱让小贩再做一个。

　　片刻过后，齐晏晨小朋友嘴里多出一根棒棒糖，蹦蹦跳跳领着小舅舅在巷陌间七弯八绕，最后来到柳河边上。

　　这柳河是一条人工河，源头便是镇外的柳林江，穿镇而过，最后回归柳林江。从天上看下来，柳林江形如一柄弓，而柳河，便是弓上的那跟弦。

　　柳河两岸楼舍林立，大都是些商户，算是镇上比较繁华的一个去处。

　　小朋友拉着小舅舅走上一座石拱桥，指着河边一家门户，大声道：“柳家哥哥就在那里面。”

　　慕南瑾抬眼望去，此时刚刚入夜，这里较为热闹半数商户尚未关门，门户中透出的灯光和街边屋檐下的灯笼光亮混杂在一起，整条街道还算明亮，可以清晰看见小朋友指向的那个牌匾——“苏家医馆”。

　　慕南瑾颇感意外：“你柳家哥哥在医馆做事？”

　　小朋友重重点头：“柳家哥哥说若是开不了灵窍，他就要进医馆当学徒，以后要悬壶济世。”

　　没想到凤明兄竟是心怀如此大志向啊！

　　慕小瑾肃然起敬。

　　正值此时，但见医馆的厚重棉帘被人挑起，一个瘦小身影端着一个大大的木盆走出大门，步履匆匆来到河边。

　　其后便见他拨亮堤上风灯，端着木盆步下阶梯来到水边，蹲下身子，开始在河水中清洗起衣物。

　　慕南瑾一时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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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凤明，本名柳员，因家中排行行五，人称柳五员。

　　此人跟慕南瑾相识于微末，曾经救他于危难，在前世，是他早年的下属和挚友。

　　可惜柳凤明开窍时灵台受损，虽然百般医治，却无力回天，最终也没能开辟出灵台，早早殒落，彼时的慕南瑾落寞非常。

　　同样身为幺子，如果说慕南瑾是在蜜罐里泡大的，这柳凤明便是在苦水中长大的，只因摊上了一个烂赌渣爹。

　　柳父好赌成性，输光了家产，气死了父母，饿死了长子，甚至还卖掉长女，妻子也于贫病中故去，即便如此，此人仍然赌性不改，但凡身上有一文钱，必定要输出去才甘心。

　　柳五员能够平安长大，完全是因为他七岁时测出了药石资质。

　　虽说用药石开窍的成功率并不高，但这世上有心人何其多，接济一二也花不了几个银钱，而一旦开窍，那便是十倍百倍的回报。所以，不论家境如何，鲜少听到有开窍资质的孩子还会饿肚子的。

　　但柳五员却是个例外，只因柳渣爹没脸没皮，可以心安理得抢走儿女手上最后一个饼子。

　　慕南瑾第一次遇见柳凤明，是在一个多月以前，那时他看到一个瘦弱男孩被王小胖子及其主人堵在巷子里，路见不平，出手赶跑了王家主仆并几个小狗腿，那个倒霉孩子便是柳五员。

　　这件事于慕南瑾只是随手为之，谁叫他觊觎王小胖子，向来对它不吝管教并铁了心要让它走上正道呢，事了拂衣去，压根就没记住。

　　柳凤明却是记了一辈子，他把这份感激默默埋在心里，直至若干年后，无意间撞破专为慕南瑾而设的一处必杀之局，不惜以身犯险传出警讯，这才有了此后种种。

　　今天慕南瑾原打算去柳家认个门，明后天抽空过去蹓跶蹓跶，力争来个偶遇混个脸熟什么的，反正对方是姐夫的学生，也不算太过唐突，说起来他对姐夫的好感，便是源自他曾经善待了柳凤明。

　　谁成想却被小外甥领到此处，见到了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亲眼目睹了凤明年少时的困窘境遇。

　　苏家医馆是左近百里最大的医馆，更是镇上唯一一家收留住馆病人的医馆，柳五员天黑之后才敢出来清洗，可见清洗的都是病人衣物。

　　要知那可是带有疫病的东西，便是洗衣妇都不愿意触碰，在世人眼里，这跟沿街收夜香的行当一样，都是下贱活计。

　　凤明心思敏感，定然不愿让他看到此刻的窘迫，此时相见只会徒增尴尬。

　　心念电转间慕南瑾一把捂住小外甥的嘴，把他那句“柳家哥哥”给捂了回去，其后拎着人快速背过身去

　　水边的瘦弱少年似有所感，抬起头疑惑地望向拱桥，夜色中只看到桥上站着一个人影，好似正在管教身边的小孩子，
　　他也没放在心上，低下头认真洗衣。

　　慕南瑾拉起小外甥落荒而逃，暗叹一声只是想要送他一颗开窍丹而已，怎就如此艰难。

　　唉，这个死了三百年的老友还真是很难搞啊……

　　十二岁的慕大佬略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