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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回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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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伯年纪大了,眠得很浅,睡梦中听到隔壁屋响动,坐起了身子。
响动是从侧边小屋传来的,他猜测,是不是小胡子回来了。毕竟在去林府之前,小胡子是住在那里的。
冯伯穿上衣裳,进了院子,此时正是盛夏,天刚亮,院子里的野草闲花上还挂着晶莹露珠。作为一个“车夫”,冯伯在京城南边浆洗街有一处小院子,除了他自己住的那间屋子,还有一间小屋子和一个牲口棚。
冯伯靠近侧屋之前,感觉到了高手的威压,这种水平的内力,他大概知道是谁了,但是这位素来都是隐藏威压的,为何此时却……莫非是受了伤。
林月夏素来不愿在人前示弱,冯伯决定在门口观察一下是什么情况,再进去。
门并没有关严实,门缝里看得到离门最近的架子上,挂着一袭黑衣,一袭带血的绿裙,架子前面一个虚弱的少女躺在床上,白色的宽大中衣衣襟未完全笼上,露出里面的绷带,此时她分明已经睡去,满头汗水,嘴唇却是红润的。
他晃眼看以为是观音,随即马上就否定了,这不是观音,这是金六娘。
她居然没有死!
不知为何,这消息令他莫名一阵担忧,下意识地去看一旁的那个人,此时他光着上身,想来刚刚应该是为此女渡过真气。女子恐怕伤得不轻,颇费了他的一些真气,以至于神思涣散,身上的威压也压制不住。
匪夷所思的是,向来周全谨慎的他此时似乎并未凝神聚气,恢复真气,而是认真地盯着金六娘,用一块帕子一点点擦拭着她的额汗。那专注的眼神让冯伯心下再一次害怕起来。当初看到林月夏同这女子在一起的那个劲头,他就隐隐担心,这女子虽不像是什么心术不正之人,但是却也和寻常女孩大不相同,她的身世以及她身上那可怜巴巴又有些硬净的气质,让他担心她会给林月夏惹来祸事。她死了,他原是松一口气,这几个月看来,林月夏虽不快乐,但好在一切如常,日子一长,他总能忘了,可是现下这……
“冯伯?”林月夏轻声问道,显然对他的动作早已察觉。
冯伯进来,轻声道:“天要亮了,我去给您弄件衣裳,弄些吃食。”顿了顿道:“三爷素来是个细致人,还是需小心着些。”
林月夏焉能听不出他的话里有话,轻笑:“冯伯误会了。”他分明是开心的,以至于似乎对什么都不甚在意似的,突然想起什么:“这街外似有一家生煎和馄炖很有名,买两客来。”
林月夏向来对食物并无什么要求,这么做是为了谁,不必问,冯伯叹了口气,再一次出言提醒:“三爷心里有数就好。这姑娘回来,燕家做的那些事情,也有了人证了。”
林月夏不出声,眼睛无意地又划过周舒的脸。待冯伯离开,他才将周舒身上的衣服整理好,伸手执起她的左手,紧紧握着。
他记得她见到他是想跑的,想起这一点,他心里就一股恨意上涌。忍不住想要将她这小小的粗糙的手连手骨一起捏碎,随即却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到。他又看了看她的手,心一软,随即将她的手贴在他的面颊上:“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没有底,用自己的手按住她的手背,喃喃:“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这么一想,心中一暖,鼻尖却泛起酸来。
周舒醒过来的时候,鼻间是生煎包和粥的香气。奇迹般的,身上并不怎么疼了,倒是被这香气勾出饿来,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穿着之前的衣裙,只是肩上的伤已经包扎过了,一侧头,就看到林月夏穿一身布衣,坐在离床不远的地方,正看着她。
冯伯侍立一旁,看她醒了,讨好似地笑起来:“金姑娘醒了?吃点东西吧!”
除了右肩,周舒全身上下仿佛都已经和之前无甚差别了,她喜不自禁,在床上跪下来,对着林月夏施了礼:“多谢林大人救命之恩。”
林月夏轻轻一笑:“姑娘不必多礼,不过举手之劳。你伤了元气,该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了,这是冯伯专门给你买的,先用吧。”他看上去温文和煦,仿佛是个很熟悉的故人。这让周舒莫名安心起来,像是忘了昨夜的可怕,有些开心地点了点头,侧过身子,一只手去够桌上荷叶包里的生煎包。还是热的,面皮软糯,油煎过的那一面焦脆,真是好吃啊!
冯伯看到林月夏一双眼睛根本没有从金六娘脸上离开过,心下生气,这些包子馒头什么的补充元气要补充到何时才能让她有现在的样子,他不知道耗了多少真气和多珍贵的补药给她吃,她却不以为意。她对他的好意理所当然,甚至对着这些吃的,都不知道问一声三爷是否吃过,这是什么乡野丫头啊,他拿哪个眼睛看,都看不出这丫头有什么好来。
林月夏却只是满足地看着她吃东西,他喜欢看她吃饭,让他觉得她又是鲜活的在他面前了,这让他无比开心。
周舒吃得正开心,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事情,轻声问:“你们二位是否……已经吃过……”
林月夏笑而不答,走到床侧,用帕子擦了擦周舒的嘴角:“你看,都弄到油了。”
冯伯看不下去,扭头轻咳起来。
周舒也有几分不知所措,她记得,他好像是要成亲的人,何必对自己这般亲昵?周舒下意识地伸手去擦过他挨过的地方。
林月夏只是笑,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昨晚就想问了,当日在迷津渡,看到姑娘坠入泻湖,在下以为……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姑娘了,之前也让冯伯去访过,却杳无音信,也不知,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
周舒:“当日里也确是命大,掉下去并未摔死,而是被附近渔夫送到九姑娘那里,九姑娘医术高明,很快就治好了我。”
林月夏笑着点点头,从一旁桌上,不经意地取来一个兰花玉牌和一个燕家的腰牌:“这是九姑娘相赠的吗?”
他记得燕九几乎已经和燕家决裂了。
“不是,是燕霖洲送给我的。”
冯伯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
周舒连忙道:“林大人请放心,我没有对他说任何不利于您的话,请您相信我。”
林月夏轻笑道:“我记得燕十郎为人桀骜,颇为自傲,既然愿意送给你这些,想来也是颇为看重同你的关系了,只是我记得他当时是受了些伤的,既然在燕九那里医治,想来肯定是颇有起色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何没有同姑娘一道回京?”
关涉到燕霖洲的秘密,周舒也并不想多言,索性沉默。
冯伯见她分明不想说,神态中莫名有些不忿。这个女人果然是有自己的小算盘,对三爷并没有多少赤诚。
林月夏对他使了个眼色,他才不再说话。
“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姑娘这次来到京城,并不是来找我的对吗?莫非姑娘来找的是金三娘?”
关系到自己的事情,周舒倒是并不想要瞒着他,一则,她对他虽有警惕,到底是有几分信任;二则,她现下被金三娘盯住,而林月夏是燕家的敌人,林月夏多少可以对自己提供一点庇护;三则,她想要的东西,同他应该并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告诉他应该也没什么。
“嗯,林大人说的没错,这次我来是有自己的事情的,我想要从金三娘那里拿回我养母留下来的遗物一用。”
冯伯听到这丫头极其自然地表示,来到京城并不为林月夏,先是一愣,觉得不可思议,随即是放心,然而突然省起什么似的,连忙去打量林月夏脸色。
林月夏却在此刻垂下了眼睛,似乎在看别处,随即道:“不知这遗物有什么用?”
周舒支支吾吾。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说自己来自异世界,想要那本天书帮自己回去?这真的有必要说吗?
林月夏见她犹豫,向前一步,对着她温柔道:“在下是不是问得太多了?在下只是想要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周舒此刻并未躲闪,她内心清楚,此番金鹏死去,金三娘恐怕恨她入骨,除之而后快,金三娘背后有燕家,凭着自己的能力,可能根本无法和他们抗衡,而她此番可以依靠的,分明也只有……林月夏了。
她提醒着自己,自己想要依靠他只是为了办事,为了最后能够成功回去,没有其他的意思。
她停顿了片刻,才道:“若是这般,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凭我的实力,想要得到遗物看来很难,若是林大人能够施以援手,小女子真是感激不尽,只要能为林大人做的,必当肝脑涂地。”
冯叔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丫头分明是在以退为进,故弄玄虚。
林月夏听到这番话,脸上依然是笑着,眼神却变得冰冷:“肝脑涂地?姑娘觉得我会让你做这样的事情吗?”
周舒一愣,她来了这么久,一直觉得古人喜欢说成语,喜欢把问题形容得很严重,但表达的意思应该是没问题的啊,林月夏怎么好像就生气了。
然而林月夏却并没有给她多想的时间,继续道:“如果没有猜错,现在金三娘背靠的应该是燕家,可对?”
周舒点头:“金三娘现在已经是燕亭洲的外室了,看她的肚子,起码有六个月身孕了。”
林月夏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一下子豁然开朗:“你可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
“她并不在燕府,而是另外住在一间宅子里,但是具体的位置,我还不知道,上次去的时候,我的眼睛是被蒙住的。”
冯叔心下并不信任周舒,担心她是燕家和金三娘联合对林月夏下的套,连忙道:“燕家耳目众多,金姑娘被三爷所救,虽是好事,但是恐怕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怀疑,为了安全,就把金姑娘留在我这院子里,老冯必当好好保护照顾姑娘。”
林月夏道:“不必,我对她已有安排,冯叔只要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林府
云芝进了周氏房里,明显感觉周氏情绪有古怪。
然而她两个时辰前出去时,还不是这样,那时候周氏如入夏以来一样,睡到快要晌午才起床,她素来爱打扮,今日里装扮得更加精致,光一个妆就描了快半个时辰。
而此刻,周氏正站在窗前,面色苍白,愁眉不展。
云芝看了一眼一旁伺候的小丫鬟香迎,香迎用下巴努了努桌上。桌上有一封新开的信。
云芝正在门口探头探脑,周氏转过身来:“回来了?”
云芝面上一笑:“是的,夫人。”
“观音把你叫去,是为了何事?”
云芝把手上的小包袱放在周氏前面的小桌几上:“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观音屋里那个小胡子,她的干爹是给三爷赶车的冯伯,冯伯给观音那里递了话,说自己有个外甥小子,如今十五岁了,想要在咱们府上谋个差使。”
周氏虽在听,明显有几分心不在焉:“想谋什么差事?”
“想伺候三爷,给三爷做小厮。”云芝拆开小包袱:“这是一些消夏的冰片粉,和一些上好的针线,说是孝敬给夫人的。”
周氏嘴一撇,她哪里看得上这些东西,但是冯伯虽是个车夫,到底也是林月夏的人。
“三爷怎么说。”
“他敢这么做,自然三爷也是首肯的。”
周氏点了点头:“那就如他的愿吧。”
云芝道:“看来这个观音还挺厉害,她一来,三爷为她张罗了好些亲信。待那心湲郡主嫁过来,可有好戏看了。”云芝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去收拾桌上的东西:“这信是?”
周氏道:“老爷寄来的,说是他已经出发,不日就要到家,这一次,要在家里住上半年。”
云芝脸色煞白,颤声:“什么?”魂不守舍地望向周氏:“接下来该怎么办?可是不是都张罗好了吗?咱们明天就回老家?”
周氏见她那模样,呵斥道:“多大点事,就把你吓成这样了?”抚了抚自己梳得高高的发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放心,今晚我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