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灯现世》果烨

17、娘给你的罪赎完了

　　儿子罗子祥的事让罗景山久久不能释怀，如今想来若能救罗家，只好如此了，也算是给孙丽娘一个原谅母亲的理由吧。
　　“老爷……”
　　“……好吧。”
　　罗景山转身再次躬身说道：“大仙，我……”
　　“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你要用你母亲的灵魂来换？”
　　“是。”
　　“哈哈哈！人间有俗语：虎毒不食子，原来做子女的却可以蚕食母亲，好呀，好得很。”
　　罗景山眉头紧皱，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大仙，可有什么不妥吗？”孙丽娘问道。
　　“没有不妥，我只是觉得奇妙而已。”
　　接下来罗景山按照“大仙”的要求，从行囊里翻出笔墨纸砚写下母亲生辰八字，并将其压在青铜荷花灯下，另外约定回家之后差人将母亲的贴身之物送到此处。
　　此时已是破晓时分，罗景山夫妻二人离开道观，向运城方向走去。
　　一路上罗景山寡言少语、眉头紧锁，显得心事重重，而孙丽娘却恰恰相反，不但没有半点难过之意，更恨不得敲锣打鼓庆祝一番。
　　正午时分，两人终于回到了家中。只是这一次罗景山选择走侧门，并没有经过母亲居住的草棚。
　　进门之后先与儿子罗瑞祥亲密一番，便吩咐厨房做些酒菜来。
　　酒菜上齐，一家三口还像往日一样开始吃饭，只是这次在吃饭之前，罗景山取来一只碗盛满了米饭，并且在米饭上夹了几片青菜，命人送去草棚。
　　最主要的是这次孙丽娘并未出手阻拦，罗瑞祥与丫鬟都一脸好奇。
　　“来儿子，吃菜。”孙丽娘不停的给儿子碗里夹着菜，像是没看见一样。
　　当丫鬟将饭送到草棚时，老人有些惊愕，这是这些年来儿子第一次差人给自己送饭，难道说景山终于肯原谅她了。
　　“景山他……”
　　丫鬟没有说话，将饭递到老人的手中。
　　老人含泪接过饭碗，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丫鬟不忍心看下去，转身离开了草棚。
　　午饭后罗景山独自来到了草棚。
　　“娘……娘，我来看你了。”
　　“啪！”老人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看到罗景山走进草棚，她从草垛上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迟疑片刻，热泪盈眶的向罗景山走过去。
　　“景山……”
　　罗景山很不自然的向后退了两步，侧过身子说道：“我……”
　　罗景山吞吐半天，不知如何表达，索性转身离开了草棚。
　　罗景山回到房间找来下人吩咐道：“去把老夫人接到偏房，然后给换件新衣服。”
　　“是，老爷。”
　　“老爷，她又住不了几天，干嘛多此一举。”下人走后孙丽娘问道。
　　罗景山一言不发的离开正堂去了母亲居住的偏房。
　　见儿子又来看她，老人慌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旁边的凳子欣喜的说道：“景山，快坐。”
　　“哎。”罗景山应了一声便缓缓坐在母亲身旁。
　　老人褶皱的脸颊堆出满足的笑容，在她看来这些年受的苦则是理所当然。如今能得到儿子的原谅已是很知足了。
　　沉默良久之后，老人率先开口说道：“景山，谢谢你还能原谅娘。”
　　“娘，我……”
　　多年不与母亲亲近，如今坐在一起如同陌生人一般，他竟不知道该如何沟通。
　　“子祥的事……都过去了，我们别再提了，您想吃些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
　　许是这些年被冷落太久，罗景山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老人再一次流下了眼泪。
　　“米饭，米饭就行。”
　　罗景山见状左顾右盼，故意移开目光，不敢正眼看母亲。许久之后罗景山红着眼眶从母亲的屋子走了出来，备好马车出城去了。
　　傍晚时分，罗景山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无精打采的回到府中。
　　“老爷，办妥了吗？”
　　罗景山微微点头。
　　“老爷，过来吃饭吧。”
　　罗景山依旧沉默不语，径直回了寝卧。
　　夜深了，罗景山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小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生活的画面。而身旁的孙丽娘却鼾声如雷，时不时梦语连连，嚷嚷着：“金子……金子……好多的金子！”笑得异常开心。
　　第二日清晨，一夜未眠的罗景山早早吩咐厨房做了鸡鸭鱼肉，然后差人将母亲请到了正堂。
　　而今老人已经换上了新衣服，但头发依然凌乱不堪。也许是多年受苦的原因，老人即使穿了绫罗绸缎，依然显得楚楚可怜，没有半点贵妇人的形象。
　　在丫鬟的搀扶下，老人颤颤悠悠的来到了正堂，但是到了门口之后却迟迟不愿进去。
　　“娘，进来吧。”罗景山轻轻呼唤。
　　老人这才迈开脚步走了进去，五年了，整整五年她不曾踏入这间正堂。老人来回打量着屋内的一切，也许是已经没了她念想的东西，老人有些失落的转过身子。
　　不多时，罗景山吩咐的菜已经上齐。
　　“娘，坐吧。”
　　“不了，给我盛碗里，我出去吃。”老人说着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碗。
　　这个时候，孙丽娘领着孩子走了进来。看到儿媳妇走进正堂，老人下意识的要转身离开。
　　“娘，别走了，一起吃饭吧。”
　　老人连连摇头，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
　　罗景山赶忙过去拉住母亲的手，将她又搀了进来，这次孙丽娘倒也识趣，竟然主动招呼老人入座。
　　众人坐定之后，罗景山亲自给母亲盛了米饭。
　　“娘，这里有鸡有鱼，您喜欢吃哪个？我给您夹。”
　　老人将头深深埋在怀里，哽咽着说道：“都行……都行……”
　　罗景山扯下一只鸡腿搁在老人碗里。
　　孙丽娘犹豫片刻站起来向老人走了过去。看到孙丽娘离自己越来越近，老人显得有些慌乱，下意识的向一旁躲避。
　　“娘，喝茶。”孙丽娘递过来一杯茶水。
　　“哎！好好好。”老人手忙脚乱赶紧去接茶杯，却因慌乱将其打翻在地，滚烫的茶水洒在了她的手臂上，而老人却不顾疼痛赶紧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茶杯。
　　站在旁边的孙丽娘微微皱眉，然后竟破天荒的上前扶住了老人。
　　“娘，别捡了，我给您再倒一杯就是了。”
　　老人僵住身子，良久之后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缓缓抬头看向孙丽娘。
　　“瑞祥，过来给你奶奶倒杯茶。”孙丽娘回头对儿子说道。
　　在大家的注视下，罗瑞祥极度不情愿的滑下椅子，将一杯茶端到老人面前双手递了过去。
　　“忘了怎么教你的？”孙丽娘皱着眉头厉声呵道。
　　“奶……奶奶，喝茶。”罗瑞祥声音极小。
　　饶是如此，老人也是高兴的很呐！强忍着激动的泪水接过了罗瑞祥手里的茶水。
　　不过老人接过之后并没有喝，而是放下茶杯，双手伸进脖间，拉出了一根黑色的细绳，绳子中间挂着一颗暗红色的珠子。
　　老人解下绳子后将其端在手心里说道：“这是奶奶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是你爷爷当年留给我的。”说着老人像是想起了往事，微扬的眉角带着些许伤感与怀念，对老人来说这颗珠子承载了太多的回忆。
　　“你没见过你爷爷，这个就留给你做个念想吧。”回过神的老人将珠子放到罗瑞祥面前，然后不舍的看了一眼说道。
　　罗瑞祥抬头看向母亲。
　　“还不快谢谢奶奶。”孙丽娘说道。
　　“谢谢奶奶。”罗瑞祥将珠子收了起来。
　　老人终究一口未吃，还像往常一样，佝偻着身子，怀抱饭碗，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一瘸一晃的离开了。
　　这次罗景山并未起身阻拦，只是静静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
　　老人离开，孙丽娘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检查刚才老人给罗瑞祥的那颗珠子值不值钱。不过拿在手里瞬间闻见一股酸臭味，原来串珠子的那根绳子原本是红色的，只因老人常年将它戴在身上，又长时间没有洗澡，所以如今才成了这般模样。
　　孙丽娘将珠子扔在桌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罗景山兴许有些烦躁，便冷冷的说了一句：“那只是普通的玛瑙珠子而已，不值钱。”
　　孙丽娘听闻立刻阴沉了脸。
　　“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原来只是普通的玛瑙珠子而已，早知道就不碰了，真是脏死了。”说着拽过丫鬟手里的毛巾，使劲擦着双手。
　　罗景山突然站起身来，一把将珠子抢了过来，然后转身愤然离开了。
　　“姓罗的，你什么意思？”
　　……
　　“老爷……老爷不好了！”院里的下人慌慌张张冲进了罗景山的书房。
　　“怎么了？如此慌张？”
　　“老夫人她……”
　　罗景山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娘……我娘怎么了？”
　　“老夫人她……她在房间里自尽了。”
　　“什么？”罗景山的身子重重的跌回到了椅子上。
　　良久，罗景山才回过神来，独自去了母亲的房间。推门而入，母亲就悬于房梁之上，而那碗米饭还放在桌子上，碗里的鸡腿只咬过一口。碗下面压着一张白纸，上面歪歪斜斜写着：“景山，娘给你的罪赎完了，现在要去找你爹，继续给他赎罪。”
　　罗景山踩着凳子将母亲的尸身从白绫上轻轻解了下来。那一夜，罗景山手里握着那一张纸，在母亲尸身前跪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