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案》白毛豆腐

3、重瞳之人

　　庆云县城外山道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沿着山路慢慢走着，离庆云县的城门越来越近。
　　年轻的男人身量很高，修长的四肢显得瘦削，身上青色道袍和脚下灰扑扑的布鞋无一不寒酸。
　　但他的容貌却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画师们会很喜欢这样俊秀分明的一张脸。
　　温润的唇和优美的下巴适合一副秋景，如笔锋清隽的鼻尖面颊上沾惹了清冽的晨露，欲语还休的痕迹恰到好处。
　　但浓墨重彩一定是用来描绘他的眼睛。
　　眼头微圆，眼尾狭长，漂亮的弧度恰好承装着一双剔透的瞳孔。
　　当这双眼专注地瞧着你时，就像万千星辰为你融汇在其中，盘桓又缱绻。

　　“我们九尾狐，就有这样的魅力！”
　　狐荻曾经这么骄傲地向灌灌解释山主的俊美。
　　但晋繁霜显然不太欣赏这种成年男人的魅力，他只是很烦。
　　为什么李元微要牵小孩一样牵着他。
　　关键自己怎么用力都还甩不开。
　　李元微耐心跟他解释：“因为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晋繁霜：“我可以紧跟在你身边！”
　　李元微则认为：“你会走丢的。”
　　晋繁霜：“我不会！我都十二岁了！”
　　李元微：“荻三十岁的时候还把自己弄丢在山涧里，你才十二岁，太幼小了。”
　　好的，可以，随你吧。晋繁霜心想。
　　我可真幼小。
　　不过……“荻已经三十岁了吗？”晋繁霜惊诧地问。
　　李元微掐指一算：“荻已经五十三岁了，是个大孩子了。”
　　晋繁霜更惊讶了：“九尾狐的寿命这么长吗？”
　　“是比你们人类要长很多……”李元微点头，“狐族的寿命与狐尾有关，一尾只有百岁，九尾则有九百岁。”
　　晋繁霜又问：“那你现在多少岁？”
　　李元微停顿了一下，有些迟疑：“我的记忆只有一百年，但我有记忆开始就身负法力，所以我应该在百年前修炼了很久，大概有几百岁了吧。”
　　晋繁霜听得云里雾里：“你还失忆过？为啥失忆？”
　　李元微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修炼不当，法力反噬的后遗症吧。”
　　晋繁霜忍不住关心一下：
　　“那你现在身体恢复好了吗？”
　　李元微停下脚步，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没有治好，但这正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晋繁霜抬头一看，庆云县城的城门赫然眼前。

　　据衍机带来的消息，庆云县城近月出了一件怪事。
　　城中有徐姓一家世代行医，在庆云县城开了一个徐记医馆，替人看看诊抓些药。
　　这一代独子叫做徐照临，是位个性迥异之人。不喜欢研习什么医术药方，专好怪力乱神之事，甚至一度痴迷求仙问道。
　　后来不知道跟什么江湖术士学了招鬼问灵的法子，在家自己摆阵瞎鼓捣的时候突然昏死过去。
　　再醒来整个人就性情大变，而且突然展现出精湛的医术，什么疑难杂症都手到病除。
　　这一传十十传百，这位神医也就突然名声大噪，连达官贵人都趋之若鹜。
　　但传到衍机耳朵里的时候，他却敏锐地抓住了一点蹊跷。
　　徐照临是在招鬼问灵的仪式中昏厥又苏醒，然后才性情大变。
　　在这个过程中，他一定是与幽冥之人有过接触和沟通，经历了某种未知的情形，才有如此大的改变。
　　对于一直在苦苦追寻幽冥之地的李元微来说，这个消息就像久旱逢甘霖一样来得惊喜。
　　所以李元微迫不及待地赶来庆云县，随身附带一个晋繁霜。

　　天色渐暗，最后一个病人拿着药包千恩万谢地离开。
　　徐照临将人送到门口，靠着门板伸了个懒腰，松快松快僵硬的胳膊腿儿。
　　那一大一小恰好走到他面前，年轻的道士抬头确认了一下医馆牌匾，客气问：
　　“徐照临大夫可在此处？”
　　徐照临耷着眼睛打量了他俩片刻，侧身将人引进来：
　　“我就是，进来吧。”
　　正在柜台扫洒的伙计哎哎地喊：“东家，咱不是打烊了吗？”
　　徐照临笑道：“是我的贵客，你只管做壶茶来，收拾完关门挂牌就是。”
　　“好嘞！”
　　徐照临引着二人进了客堂坐定，也不说话，气定神闲地斟起茶来。
　　李元微问：“你认识我？”
　　徐照临答：“不认识，但我能看出你身患重疾。”
　　李元微又问：“你能治？”
　　徐照临吹了一口茶沫：“不能，你这病神仙都难治。”
　　李元微并不意外：
　　“我原本也不是来找你治病的，我的病我知道怎么治，只是要你带我去幽冥走一遭。”
　　徐照临轻笑一声：“就算我能带你去幽冥，你有本事回来？”
　　李元微点头：“那不劳你操心。”
　　徐照临端起茶浅酌，目光穿过着茶盏缝隙上下打量李元微。
　　李元微转过眼睛正好撞进他的目光，恰好注意到徐照临的瞳孔诡异地右移到眼梢，而中间空出来眼白中缓缓睁开一只竖瞳！
　　重瞳之人！
　　李元微一把捂住晋繁霜的眼睛，不让他瞧这恐怖的一幕。
　　他沉声道：“你不是徐照临本人，你是夺舍之鬼！”
　　徐照临也在此刻借瞳看清了李元微的真身，眼睛一闭，再睁开时又是正常的瞳孔。
　　“你也不是什么道士，旁边的小孩倒确实是人类，是你的猎物吗——九尾狐？”
　　晋繁霜莫名其妙被捂住眼睛，突然听见点自己的名，挣开眼前的手，插嘴辩解道：
　　“不是猎物，是朋友。”
　　徐照临也不是很在意：“哦。”
　　李元微对着他面色严峻起来：
　　“恶鬼，我今日不追究你夺舍之罪，待我去到幽冥，我自会禀明冥主……”
　　“停停停——”徐照临哭笑不得，“你怎么去幽冥？”
　　李元微拍桌：“恶鬼！你还不速速带路？”
　　徐照临转头问晋繁霜：“是他脑子有问题，还是他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晋繁霜摊手。
　　我只是个孩子，我什么也不知道。
　　徐照临只得把袖子撩起来给李元微看，手臂下一大片乌青的斑癜：
　　“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死了，那天他正巧布了招鬼的阵法——本来是无效的——但他正好猝死，幽冥之力来引他魂魄之时，恰好触发了招鬼阵，我便借机来到人间，暂时借用他的身体罢了。”
　　“若是夺舍，那他生魂尚在，身体怎会有尸斑衰败的迹象？”
　　“你说是吧，这位……”
　　李元微答：“青丘山，李元微。”
　　徐照临松快一笑，讨好地给他倒茶：“李道长，敝人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恶鬼，只不过心愿未了，来到人间设法了却前尘罢了。”
　　李元微点头：“如此尚可，你速速带我去往幽冥，我便不向冥主告你罪了。”
　　徐照临笑道：“行行行，我自然是要帮你的，只是也请李道长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徐照临面露困顿：
　　“我还需再人间呆上些日子，可这具身体脱离生魂便快速衰败下去，实在支撑不了多久。素闻九尾狐擅引人魂魄入幻境，有摄魂之力，想请李道长设法渡我一些生魂之气，只需再支撑这具身体数月即可。”
　　李元微叹气，这些人怎么都喜欢和他做交易。
　　真不纯善。
　　“行吧，你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我施法借你一些。”

　　徐照临将他们带到了自己的卧房，李元微让晋繁霜在外间等着。
　　两人闭紧门窗，然后相对席地而坐。
　　“闭眼，沉气。”
　　李元微的声音很好听，像月下奏乐一样悠远，清风入怀，美酒傍身。
　　徐照临胡乱想着，突然觉得真的有一阵清风拂过。
　　“睁眼。”
　　徐照临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庭院之中，柳垂湖畔，明月伴清风。
　　李元微在对面皱着眉看他。
　　九尾狐能够摄魂入幻境，此刻在幻境之中的自然就是李元微的魂魄和这只鬼的灵体。
　　鬼本身是人的魂魄所化，魂魄渡过忘川则化为鬼灵。
　　这只鬼的灵气很强大，而且……
　　“你很好看。”李元微衷心赞美。
　　“多谢。”鬼轻轻一笑，庭院里突然有淡色的花瓣纷扬起来，某一瓣柔柔软软，落在鬼俊美的眉眼，缱绻不去。
　　眉如远山，眸胜秋水。
　　鬼忍笑把那花瓣拂落掌中：“这是什么意思？”
　　李元微咳嗽一下，脸色微红。
　　“开始吧，把手给我。”
　　鬼把手伸给他，两人交握住。
　　李元微另一只手在自己眉心一点，抽出一点生魂之力。
　　然后小心翼翼地引着这点微芒，往鬼和自己交握的手背按下。
　　正在此时，异变突起！
　　鬼一直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突然向李元微心口抓来！
　　他要夺舍！
　　他根本不是要什么生魂之力，是看中了李元微的肉身。
　　好奸诈的恶鬼！
　　李元微猛然回神，却已躲避不开。
　　鬼的手已经触及了他的心口，猛烈的心跳立时就能被鬼掐灭！
　　正在此时，一个虚幻的金印突然从心口浮现，正好和鬼的指尖相撞！
　　发出一声浑厚的击鸣！
　　“酆都印！？”鬼一声惊呼，立马撤回了攻势。
　　李元微在这喘息之机，立刻双掌一合，法术激烈荡开，将两人魂魄归位。
　　幻境如破镜一般碎裂，吉光片羽纷飞开来。

作者有话说

　　李道长真的好单纯不做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