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爵展耀]蓬莱花》岸青青

10、—10—

　　凌晨三点半，四台冲锋车待命。

　　车载屏幕一亮，是这座城市的电子地图。

　　远程通讯器响了。

　　各位同事，我是特殊犯罪调查组白羽瞳。地图中的追踪信号，来自Bonefire-3生化追踪器。这是一款植入人体结缔组织的微型追踪器，在目标正常生命体征范围内，可以持续工作72小时。我们的任务是在这72小时内监控目标的行动，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交接过什么物品。

　　白羽瞳停了停，说，目标是一名犯罪心理学专家，擅长以心理暗示控制他人意识，监控过程中注意隐蔽，除了警惕语言、文字、图案诱导，动作、手势也要加以防范。

　　任务保密级数为二级，不能向交通管理局申请支援，监控画面只能通过破解民用设施获取，尽量调用便利店、停车场一类的公共探头，最大限度保护市民隐私。

　　屏幕中间跳出一栏计时器，凌晨三点三十四分五十二秒。

　　白羽瞳说，校准时间。犯罪预测系统回影，会分析目标的行为意向，和数据库里的过往犯罪记录比对之后，预测各小组的监控地点，注意地图上标注的目的地变化，我们三点四十分出发。完毕。

　　街灯清冷，街道空旷，冲锋车行驶得无声无息。

　　指令是一号冲锋车发出来的。和往常一样。

　　可是组里都察觉了，这不是白羽瞳的风格。他一贯自负，嗅觉像动物一般灵敏，直觉像鬼神一般准，Bonefire、回影这种劳什子，从来不屑用。

　　更高的指令来自警务处行动处指挥室，包Sir坐镇。

　　隔过一道玻璃门，就是回影的控制室。

　　基于已经掌握的犯罪行为与犯罪心理关联数据，设立犯罪预测系统，伊芙琳担任警务处犯罪心理学顾问时提出的构想，在展耀手中初步实现了。

　　把预测结果、追踪地图、监控影像嵌入同一程序框架下，实现协同应用的是白树，警察学院二年级在读生，包Sir特许的秘密武器。

　　不过，回影首战实在算不上风光。

　　二十四小时，预测目的地有十几处，四台冲锋车几次扑空之后，白羽瞳下令按兵不动。只是等，没有别的命令。

　　任务时间过半，几大金刚一边打发倦意，一边在专用频道里开小会。

　　到底什么情况？白Sir怎么还不发话？

　　包Sir不是也没发话。

　　那咱们就这么晾在这儿？

　　还没看明白，这回，得听展Sir的。

　　一号冲锋车驾驶舱里，赵浒偷瞄了一眼反光镜，几个兄弟熬了一天，睡着了，只有白羽瞳还守着电子地图。

　　赵浒低头悄悄打下这么一行字：我有预感，新来的那位，将成为白Sir警察生涯里最困难的部分。

　　频道里静了几秒，二号冲锋车回复，我听说，那位，在警察学院就是白Sir最困难的部分。

　　答话的叫王潮。

　　赵浒一下就不困了，迅速打了一句，有情报。

　　另外两台冲锋车也来了情绪，信息一条一条往外跳，王潮一看，乐了，不紧不慢起来。

　　也没什么。我就是，稍微打听了一下。

　　行了别卖关子。

　　快说。

　　两个人是发小。王潮说。

　　频道里又清净了。

　　过了一会，有人回了一句，就这？

　　还是死对头。王潮又说。

　　有人回，那又怎么了？

　　冤家。不对付。见面就杠起来那种。王潮说。

　　赵浒看了半天，悟出了弦外之音，打了一句，别说没用的，重点是什么？

　　王潮正中下怀，交了底，重点是，咱们白Sir，从来没赢过。

　　信息又噌噌噌往外跳。

　　蒙我呢？

　　白Sir那性子？能忍？

　　你这情报可信度不高啊。

　　王潮更得意，轻描淡写地说，让着他呗。

　　赵浒想了想，笑了，意味深长地打下一句，这不是死对头，这是葡萄架。

　　有人问，葡萄架是什么？

　　王潮马上回他一句，瞧这点悟性，自己想去。

　　人心长草的声音，白羽瞳顾不上听。

　　上冲锋车之前，他在指挥室和包Sir嚷嚷了几句。

　　他说非外勤不能指挥外勤，这规矩又不是我定的。没有实战经验，弟兄们还要把命交给他？

　　白羽瞳单手叉腰站在指挥室中间，望了一眼那道玻璃门，百叶窗垂着，他知道展耀在另一边。他想，这不是心虚，就算当着展耀的面，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包Sir说那六年你在卢氏祥隆当小混混，你怎么知道别人没有实战经验？

　　言外之意，我比你清楚。

　　白羽瞳一听那六年，急火攻心。包Sir不知道展耀不记得了。

　　您一定要这样，我也可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包Sir脸一虎，说臭小子，你眼里还有我么？我在这儿坐着，你说谁没有实战经验？

　　白羽瞳没词。

　　他是担心。三十几个小时，他盯着追踪信号，一分一秒数过来的。

　　展耀对付的是赵爵，白羽瞳怕他记起点什么，可是，他要是什么也记不起来，他更担心。

　　任务时间迫近四十小时。

　　展耀问白树，能不能把国际犯罪组织拉辛之诗的数据也叠加在程序里。

　　白树一调警务处的数据库，屏幕上跳出一栏红色警告，说，无访问权限。

　　玻璃门推开了，展耀一回头，包Sir正端着两杯咖啡。

　　两个人到露台上，倚着栏杆望了一会夜景。

　　包Sir说，才复职，难为你了。

　　他说，赵爵在警务处待过，那时候大家是同事，彼此知道一些。他不会让你猜到他在想什么的，你和白树也不必觉得是你们做得不好，总之，一切有我担着。

　　展耀犹豫了一下，说，包Sir，我需要您的授权。

　　他说，拉辛之诗的过往犯罪记录也应该作为预测的依据。

　　包Sir抿了抿咖啡。

　　你明知道，拉辛之诗这一级别的数据，包Sir向楼上投了一瞥说，只有展Sir能授权。

　　他说的展Sir，是现任警务处处长，展启天。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展耀说，您也能。

　　包Sir笑了，无奈。

　　那他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说？

　　展耀说，回影要依据行为和心理的关联方式，把尽可能充分的犯罪记录尽可能细地分门别类，新的犯罪者出现，就可以把他投射在这个全景之下，找到行为的心理动机，预测他的行动方式和目的。

　　像拉辛之诗这样的犯罪组织，存在时间越长，犯罪数量越大，越倾向于具备独特的犯罪心理，或者说独属的“人格”，如果，把赵爵看作拉辛之诗的一部分，判断他未来动向的依据，就不仅需要个体的数据，还需要犯罪组织的数据。

　　包Sir看着他，不置可否。

　　展耀想，理由还不够充分。他说，我看过赵爵的心理鉴定，一个警察，半生不得志，把犯罪当成了舞台，他清楚地知道谁是观众，应该渴望在我们的观看中获得优越感，可是，他现在做的只不过是反追踪，因为了解我们的追踪能力，所以手段复杂，但是，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也就是说，不具有表演性，这和他的诉求不符。他只是在执行拉辛之诗的指令。

　　包Sir摇了摇头，说，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问的是，你找我而不找展Sir，他问起来，我怎么说。

　　夜风吹得指尖发凉，握在手心的咖啡冷了，展耀没说别的话。

　　包Sir的授权下来，回影重新运算的结果，标注的目的地只有一处码头。

　　清湾码头，道上说风水不好，渔船出海有去无回。

　　这是真的，不过，不是因为风水。清湾码头是三合会走私货物集散地。

　　白羽瞳从祥隆的线人那儿打听，说是近来有几船烟花入港。

　　包Sir把指挥权交给白羽瞳，又调来十五人的冲锋队支援，人马兵分两路，往清湾码头集结。

　　车在高架桥下隐蔽，白羽瞳留下一组待命，自己带上一组，徒步靠近码头。

　　这夜多云，一组人一下淹没在集装箱的丛林里。

　　往深处走，仓库有火拼的旧痕。旷日持久的势力划分，在这片废墟上也从来没停止过。

　　荒僻，寂静，开过枪流过血死过人，这种地方，不会找到可供调用的监控设备。

　　无人机飞过来，只有麻雀大小，在白羽瞳头顶悬停了一会，就像打了个招呼。

　　是白树。信号灯闪了闪，遁入夜色中。

　　几分钟后，清湾码头全景俯视图传到白羽瞳的电话上。

　　这里多年无人监管，集装箱分布过密，中间一道一道巷子，纵深狭长，两壁高耸，一旦发生爆炸，身在其中无处掩蔽。

　　有陷阱。是直觉。白羽瞳下令后撤。

　　探照灯打亮，像一道白昼裂开长夜，半个码头一霎时通明。

　　赵爵踏着大雪一样的白光，由夜向昼，不疾不徐往码头深处走去，背影一点一点湮在光里。

　　无人机传来画面，赵爵在登船口伫立了片刻。

　　白羽瞳在远程通讯器里说，船上有红外扫描，Bonefire-3可能暴露了。

　　那边来不及应答，因为赵爵转过头，向无人机扬起脸，抬手，打了一组暗语。

　　一拳平握，一转，拇指向下，意思是下降。

　　另一只手举起来，在半空握住，两拳手背朝外，拳心一碰，意思是对话。

　　警察才看得懂的手势。明明白白的挑衅。

　　控制室里，白树看了展耀一眼，展耀只点了一下头。

　　无人机下降高度，靠近目标。

　　传到屏幕上的是赵爵的面部特写。

　　和展耀在专业课上看到的那帧照片一样，这张脸上，察觉不出任何隐藏的情绪，也绝无半句等待说出的言语。

　　赵爵轻轻把食指竖在唇上，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唇边，有了笑纹。

　　远程通讯器里，白羽瞳和展耀同时叫了一声不好。

　　这个手势，在离开嘴唇的时候，变为一个吻。像一场恶作剧，又像是，一句道别。

　　画面中，有人递上一支枪。

　　那是电磁脉冲发生器。启动的瞬间，辐射范围内所有电讯设备都会中断。

　　赵爵把枪口抵在手心，按下了开关。

　　体内植入了追踪器，他一直知道。

　　控制室，追踪信号消失。无人机信号消失。

　　清湾码头，远程通讯器信号消失。电话信号消失。

　　高架桥下，一号冲锋车的通讯频道里一片杂音，赵浒最后只听见白羽瞳骂了一句，王八蛋。

　　码头方向响起了爆炸声。

　　那夜，上千支烟花呼啸冲天，直入云霄，在城市远空此起彼落，长明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