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象八亿

3、3

　　童乐先撞到的车是楼上邻居的，邻居名叫齐美，是个二十多岁的女白领，某次在电梯里遇到童乐先后，就对童乐先有了好感。
　　齐美打听到童乐先丧偶，并单独带着一个孩子，便对童乐先展开了激烈的追求，年纪轻轻的姑娘却一点儿都不介意给小安当后妈，并且跟童乐先保证她会对小安视如己出。
　　童乐先哭笑不得，心想你不介意，我却是介意的。

　　童乐先明里暗里拒绝了齐美好几次，这个姑娘却半点不灰心，时不时给童乐先送点小礼物过来，童乐先要是不收她就哭，搞得童乐先特别不好意思，偶尔也会回些礼物，一来二去，齐美对童乐先的喜欢越来越多，追求愈发激烈。
　　小安没了后，齐美来找童乐先的次数更加频繁了，说她会陪着童乐先从悲痛中走出来。

　　这几日齐美去外地出差，童乐先难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没想到这一撞车，就撞到齐美的车了。
　　这不但意味着齐美回来了，还意味着他必须联系齐美。

　　“爸爸，你脸色不大好看，是不舒服吗？”童度安问。
　　童乐先揉了揉额角，说：“都是你闯的祸。”
　　童度安便闭上嘴巴不敢说话了。

　　齐美接到童乐先的电话后急匆匆地赶来地下车库，脸上的妆才卸了一半，看上去有点滑稽。
　　齐美抱怨着说：“乐先，你突然给我打电话，我连脸都来不及洗就下来了。”
　　童乐先说：“你慢慢弄完了下来也没问题，我人在这里又不会跑。”
　　齐美说：“那不行，我男神给我打电话我哪里能耽搁？再说了，咱们以后要生活在一起，我什么样子你都会见到，先提前习惯下吧。”
　　童乐先：“……”

　　齐美根本不在意她的车子，只想逮着机会跟童乐先说话，童乐先不得已跟齐美聊了半天，聊着聊着童度安就下车了，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齐美好奇地看着童度安，说：“咦？乐先，这是谁啊？你朋友还是弟弟？我都没见过。”
　　童乐先说：“他是……”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介绍童度安了，说这是我儿子？那也太奇怪了，齐美是见过小安的，小安是个八岁的孩子，和童度安的形象完全不同。那么直说童度安是AI？这似乎也不大合适，说不定会冒犯到童度安。

　　童乐先想了下，说：“他是我弟弟。”
　　齐美说：“第一次听说你有弟弟呢。”
　　童乐先点了下头，没有多做解释，“赔偿费我微信转给你。”
　　齐美说：“哎，不用了，咱俩什么关系啊？我要你赔偿费做什么？”
　　“你们什么关系？”童度安的声音插入进来，带着隐隐的不高兴。
　　童乐先没想到童度安会问这个问题，顿时有点头痛，忙把钱转账给齐美后就推着童度安进了电梯。

　　从电梯到家，童度安一句话都没跟童乐先说，明显是生气了。
　　童乐先受不了这样的气氛，问：“你怎么了？”
　　童度安说：“爸爸，你是不是要给我找后妈？”

　　童乐先愣了愣，他的小安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在齐美追求他得最狂热的那阵子，小安心情总是不好，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惶恐和不安。童乐先问他怎么了，小安一直不肯说，直到有次他发现小安在卧室里偷偷地哭，把他心疼坏了，他抱着小安问他为什么哭，小安就说自己不想要后妈。
　　童乐先当时紧紧地抱着小安，一下一下地拍着小安地后背，承诺说自己不会再娶。
　　他有小安就够了。

　　后来，童乐先没有小安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无牵挂。
　　他的心愈发的沉寂了，对于别人半点提不起兴趣。

　　童乐先摸了摸童度安的头发，说：“她不会是你后妈，你也不会有后妈。”
　　童度安咬着嘴唇，抱着童乐先的腰，小声说：“对不起爸爸，是我太任性了。”
　　童乐先没说话，拍了拍童度安的背。
　　童度安在童乐先耳边说：“爸爸，以后我们就一起生活好不好？不要再有第三个人了。”
　　童乐先沉默良久，说：“好。”

　　一大早，门铃声就响了。
　　童乐先在做早饭，童度安去开的门。

　　门外站着的是已梳妆打扮好的齐美，她画着淡妆，穿着白色的裙子，看上去很漂亮。

　　齐美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品袋，问童度安道：“你哥哥在吗？”
　　童度安说：“我没有哥哥。”
　　齐美愣了下，说：“你哥哥不是童乐先吗？他跟我说你是他弟弟。”
　　童度安改口说：“好吧，我哥哥还在睡觉。”
　　齐美说：“我听到厨房有声音。”
　　童度安说：“那是微波炉的声音。”
　　齐美：“……”

　　齐美好歹在职场混了几年，看得出童度安不大欢迎她。
　　齐美把礼品袋递给童度安，说：“那好吧，你帮我把伴手礼转交给乐先好吗？”
　　伴手礼是齐美出差在当地买的土特产，她每次出差都会带伴手礼给童乐先。
　　童度安看着那个礼品袋，脸色不大好看，他说：“抱歉，他不收外人的礼物。”
　　齐美一大早被人呛了这么几次也来火气了，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你叫你哥出来，我跟他说话。”
　　童度安说：“不用了，谢谢你的礼物，但他不收，以后也不用送来了。”

　　童度安说完，“砰”地把门关上了。

　　一回身，童度安就对上了童乐先。
　　童乐先端着牛奶杯靠在餐桌上，不赞同地看着童度安，童度安瘪了瘪嘴，还不等童乐先说什么，他自己先眼泪汪汪了。

　　童度安蹲在地上，抱着童乐先的一条腿，说：“爸爸，对不起，小安不是乖孩子，是个坏蛋。”
　　童乐先低头，问：“为什么这么说？”
　　童度安说：“我不想让那个阿姨接近爸爸，爸爸是我一个人的，所以小安对她不礼貌了，不是好孩子。”
　　童乐先扶额，就童度安这个个头儿管人家齐美叫阿姨，这也太违和了！幸亏不是当面叫，否则齐美得活生生气死。

　　童乐先说：“你十八岁了，不是八岁，不要随便对着女性叫阿姨。”
　　童度安站起身，说：“哦，我不喜欢那个姐姐，不想让她接近哥哥。”
　　“哥哥？你哪儿来的哥哥？”
　　童度安盯着童乐先。
　　童乐先想了想，才想起自己昨天给齐美说童度安是自己弟弟的事。

　　童乐先顿时有些不安，他怕童度安多想，毕竟当爸爸的不愿意承认儿子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童乐先说：“你不要误会，因为小安只有八岁，你……我说你是我儿子齐美不会相信，所以……”
　　童度安说：“我知道，我在爸爸心里并不是小安，没有关系，爸爸认为我是谁我就是谁，我是为了爸爸而出生的AI，爸爸对我拥有绝对的支配权。”
　　童乐先哑然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童乐先觉得自己可能伤到童度安的感情了，可AI也会有真实的感情吗？

　　童乐先到楼梯口抽了一根烟。
　　他以前是不抽烟的，也不喝酒，他想要活得久一点，这样就可以长久地陪伴小安。可小安走得比他还早，早到他无法接受，那之后他学会了抽烟，没有瘾，偶尔抽一两根。

　　童乐先抽完要走时，碰上了下来丢垃圾的齐美。
　　童乐先说：“早上的事不好意思，我弟弟年纪还小，不懂事。”
　　齐美问：“他真的是你弟弟？”
　　童乐先硬着头皮说：“是。”
　　齐美追问：“你这个弟弟是有血缘关系的吗？亲生的弟弟？我以前没听你提过。”
　　童乐先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敷衍地说：“他就是我弟弟。”
　　“是远房亲戚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齐美欲言又止地说：“你这个弟弟吧……他对你不一般，你最好小心一点。”
　　“小心什么？”童乐先皱眉，“他今天的做法是很幼稚，对你不太礼貌，但他不是坏人。”
　　“我不是说他是坏人，是他对你……算了，我也是凭直觉，没什么证据。”齐美绕过这个话题，说，“对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把伴手礼给你。”
　　“不用了，”童乐先略带歉意地说，“小美，以后不用给我礼物了，我不会再收了，对不起。”
　　“是因为你弟弟吗？”
　　“不全是，我本来也不会再婚了，对你也没有男女之情，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是我配不上你，对不起。”

　　齐美收到好人卡，顿时“哇”地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童乐先只好留下来陪着她，等待她哭完。
　　而在楼道门后面，偷听到两人对话的童度安，愉快地笑了。

　　童乐先安慰完齐美回到家里时发现童度安情绪很好，在家里打扫卫生还哼着歌，脸上挂着笑容特别可爱。
　　童乐先被童度安的好心情传染了，也笑了起来。

　　童乐先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童度安说：“爸爸是我的了。”
　　童乐先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啊？”
　　童度安说：“我说爸爸是我一个人的爸爸。”
　　童乐先说：“我没有别的孩子。”
　　童度安说：“……爸爸，你真是不解风情。”
　　童乐先：“？？？”

　　童乐先去书房工作，童度安在客厅继续打扫，等童乐先工作完了出来，整间屋子干净得在发光。

　　童度安一脸求表扬的表情，童乐先却神情复杂。
　　童度安问：“爸爸，怎么了？我打扫得不好吗？”
　　童乐先说：“你是不是无聊了？”
　　童度安说：“我不无聊啊，能跟爸爸在一起，我很开心。”

　　童乐先想起小安病重的那段日子。
　　小安退了学，天天住在家里，童乐先就陪着他。
　　渐渐的，小安感到了无聊，他想要像别的小朋友那样去学校上课，去外面玩耍，但他做不到，他只能躺在床上，等着爸爸的照顾。

　　童乐先问小安：“小安是不是无聊了？”
　　小安摇摇头，仰着苍白的小脸对童乐先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小安不无聊，能跟爸爸在一起小安很开心。”

　　小安这么说着，眼睛里的落寞却掉入了童乐先的心里。
　　他的小安并不快乐。

　　童度安的情况和小安并不相同，他是健康的，可他同样不能随意出门。
　　他是一个AI，不是真正的人类，他出门能做什么呢？他没有社会关系，也没有工作，甚至没有合法身份，在外面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呢？

　　“爸爸，”童度安敏锐地察觉到了童乐先的心不在焉，“你不高兴吗？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吗？”
　　“没有，谢谢你打扫了卫生，”童乐先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你想去读书吗？你这个年纪读高中刚好，我可以给你弄一个身份证……”
　　“等等爸爸，等等，你在说什么？你让我去读书？”童度安惨不忍睹地说，“爸爸，我是AI，我想要知道什么事情直接从网络上下载就可以了，我去读书对人类来说不公平。”
　　童乐先：“……”

　　童乐先一想也是，让AI去读书的确是太过分了。
　　童乐先问：“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童度安说：“我想做的事情就是和爸爸在一起。”
　　童乐先说：“除此之外呢？你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童度安说：“做个好孩子，不让爸爸操心。”
　　童乐先：“……”

　　这一刻，童乐先忽然很清晰地认识到童度安只是一台AI，并不是他的小安长大了。
　　童度安的所有程序设定都与他有关，作为一个AI他会忠诚而明确地履行自己的程度设定，他不会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识。
　　他所“想”做的事，都是设定的事，而非真正“想”做的事。
　　他没有“想”这样的概念。
　　这是人类才能做到的事。

　　“爸爸，出什么事了吗？”童度安歪头，很乖巧的模样，“是不是家里没有钱了，爸爸想让我出去工作？爸爸你放心，我会赚钱的！”
　　童乐先说：“不是，家里不缺钱，我希望你能做你自己想要的事，我……想要你高兴。”
　　童度安抱住童乐先的腰，用额头抵着他的肚子，说：“和爸爸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高兴啊。”
　　童乐先笑了笑，眼底更多的却是难言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