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漂流记》陈留王

35、对质

　　顾守拙的祖上，曾做王侯，他们家也算是世代簪缨了，历经几代朝代更迭，渐渐没落下来，到他这一代，几乎是赤贫了。不过他们家家教很严，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即使穷的快要饿死了，也坚持读书不辍。

　　他少年时候住在某个小城镇上，家里只有两间破瓦房，妻子夜里织布，白天出去贩卖，挣来的钱供他读书。他向来胸有大志，并不以贫穷为难事，平日除了读书之外，就常和隔壁的王秀才闲谈，他们俩倒是志趣相投。

　　王秀才也是个酸儒，不过他相貌清秀俊美，娶了个有钱的妻子，因此家里的日子很不坏，也常常拿银子周济顾守拙。

　　两个大人闲谈的时候，看见各自豆丁大的女儿和儿子在花园里玩泥巴，一时高兴，就订了娃娃亲。

　　后来顾守拙进京赶考，中了会试的头名，这已经是很轰动的事情了，又在金銮殿前由皇帝出题，顾守拙才思敏锐、出口成章，又生的神清骨秀，气度不凡，当场就被皇帝点了头名状元。后来更是被重用，做了太子的老师，太子登基之后，顾守拙就入了内阁，做了丞相。

　　他跟王秀才一开始还保持书信联络，不过王秀才为人孤介，不喜与官场中人交往，眼看顾守拙的官越做越大，王秀才干脆跟他断绝了往来。因此两人也有好几年没有联系了。

　　毕竟年轻时的情义很深厚，如今顾守拙看着王秀才留下的那一点骨血，当时心里生出无限慈爱之情，对王也行好言安慰。

　　王也行自从父亲死后自己孑然一身，忽然见到幼年时的伯伯，高兴之余，又见伯伯对自己情真意切，关怀备至，内心也十分感动。

　　顾守拙与王也行简单叙旧之后，朝皇帝一拱手，说：“这的确是我朋友的女儿，犬子与她也确实有婚约，但我并非有意欺瞒皇上与公主，这件事情连我自己都还有些糊涂。”看着王也行问道：“七年前，你们一家本打算上京来找我的，我等了很久也没有你们的消息，派人出去打听，才知道你们遭了劫匪，人与货物都被劫掠一空。这件事情在当地的府衙是有备案的。我派人打探了很久，一直没有你们的消息，想着你们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王也行点点头：“是这样的，我们确实遇到了龙头山的劫匪，我父亲也是被他们杀死的。”

　　顾守拙对皇帝说：“皇上您想，王秀才是文弱书生，带着妻子女儿赶路，遇到一群穷凶极恶的劫匪，就依平常人的推测，难道还有活命的可能吗？这件事情发生后，我也多次派人寻找，后来县衙把他们一家三口的户籍都注销了。无论在法律上还是事实上，这一家人都不存在了。所以皇帝要赐婚给犬子，我才没有拒绝，也没有解释。”

　　皇帝听完这番话，果然有理有据使人信服，不禁点点头：“老师您说的很有道理。”

　　芙蓉太妃眼看顾守拙三言两语把自己的罪责摘除干净，不禁急了，忙说：“顾丞相不要把自己说的一点责任都没有。你没有想到王家人会活着，那么这个女子怎么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呢。”

　　顾守拙点点头，对王也行说：“是啊，遇到劫匪之后，你们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这几年你都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找我？”

　　王也行想到这几年的经历，还有些唏嘘，叹气道：“我父亲死后，我和夫人被抓到山上，她被山大王看上，做了压寨夫人，我则在厨房做苦工，又过了几年，龙头山被朝廷带来的军队剿灭，我就逃出来了。”

　　顾守拙说：“对，有这回事，发兵的手谕还是我签发的。然后呢，你逃出来之后又去哪里了？”他这么问，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于对王也行的关心。

　　王也行心里倒是咯噔一下，心想湖蓝是逃犯的身份，我最好不要提这个名字，于是说：“我在江湖上结识了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们感情很好，结伴游历了几年，后来他出意外，我来京城，偶然遇到了周桐大人，这就是现在的事情了，说实话，我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带到了您和皇上的面前。”说到这里，她已经大概明白了眼前的情况，便对皇帝说：“皇上明鉴，像我家这种情况，顾丞相纵然是在世的诸葛亮，也绝对料想不到我还能活着的，他在这件事情上一点错处都没有。”

　　这一番对质结束之后，大家都看着皇帝，皇帝缓缓说：“你们说的固然都有道理，但是我既然已经下旨赐婚，若是再收回去，恐怕于公主面子上不大好。”

　　王也行急忙说：“我可以退婚的。”

　　顾守拙轻轻将她拉到一边，示意她不要说话。他自己款款对皇上说：“这件事情责任还是在我，没有事先跟皇上讲清楚。公主金枝玉叶，尊贵至极，很不应该搅入这桩有争议的婚事，传出去二女争一夫也不好听。臣的建议是皇上下一道降罪的旨意给我顾家，再以此为由撤销与公主的婚约，既能保全公主的颜面，也能妥当解决此事。”

　　皇帝一向是很尊敬顾守拙的，听到这里有些为难，道：“老师无罪，我怎能下旨？”

　　顾守拙微微一笑，看了周桐和芙蓉太妃一眼，说道：“我听说这几日参奏我的折子就有几十本，本本都历数我许多罪状，皇上随便找几条就是了。”

　　他这样一说，不但周桐和芙蓉太妃，连皇帝都十分惶恐，站起来道：“我知道老师自从推行改革一来，得罪了许多权贵，这些人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受损，诬陷老师罢了。对这些谗言，我是从来不听的。”说到这里，又看向周桐说：“你既然知道这个姑娘是顾丞相的旧识，为什么藏着掖着，还勾结太妃构陷丞相？”

　　周桐到此时也是无可辩驳，无言可说。

　　当着众人的面，皇帝不好直接斥责太妃，就以自己还要看奏折为由，叫他们都下去了。

　　小太监们引着众人离开，顾守拙一定要王也行跟着自己回家，又说道：“你也是跟你父亲一样的怪脾气，既然到了京城，为什么不来伯伯家？”

　　王也行见他对自己十分热忱，只好抱歉地一笑。又想到自己没有帮周桐的忙，反而因为说了实话害他被皇帝训斥了一顿，她心里十分不安，眼看周桐要走了，就追上去陪着笑说：“周大哥，我过几日再去找你。”

　　周桐眼皮都不抬，径直钻进马车里走了。把王也行留在原地，十分尴尬，半晌只得红着脸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