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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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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垣断壁被人们一一搬开。
温忘年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顾兔哽咽一声,强忍住泪意往前走去。
他被压在了砖瓦石砾之下。
他的头发浸满了血液,苍白的脸上只有鲜血显得无比刺眼。
苍白的嘴唇,毫无生气的手。
顾兔几乎不敢上前了。
可她知道现在没有其他人可以为她来做这件事。
她必须确认他的生死。
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在提心吊胆的等待中,她明白了一个事实。
就算她知道之后他们之间没有未来,他们之后不会有明天,但她还是愿意把自己的一切爱恋都给奉献给他。
这是她心甘情愿的献祭。
就算不顾一切的爱情后是满是疮痍的伤痕,她也愿意用这辈子全部的幸运去拼一次。
生也是他,死也是他。
她这辈子只想和一个男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那就是温忘年。
她的寄之。
她跪倒在温忘年的身前,鼓足勇气伸出了手。
冰凉的手掌。
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企图从中找出些许脉搏。
她俯下|身去,去倾听他的呼吸与心跳。
“寄之,寄之——”
顾兔的眼泪接连不断地落下。
但她却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你说过要带我去看看西洋的油画,还有你之前看到过的那些尖角的高塔……”
她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不停地用手搓着他的手掌。
“你说过你可以教我洋文,你说过有一个很大的铁疙瘩却能依靠蒸汽飘在海面上……”
温忘年的眼皮微微颤动。
“我没有见过海,没有见过你说的,能在海面映出半面天空的晚霞……你说过你不会骗我……可你怎么就这样……你难道要把我丢下吗?!”
他的嘴巴里涌出了血液,让顾兔立刻停了话语。
她手足无措地抬起袖子擦他的嘴唇,却见那人终于睁开了眼。
“我不会死的……”他的嘴巴动了动,却只是发出了几下意义不明的声音。
顾兔连忙抬起头往旁边喊:“他醒了他醒了!快来救他!”
这几乎是最近的最大的惊喜了。
她无法想象如果刚才她迎来的是一个再也醒不来的温忘年,她应该怎么办。
温忘年的手指挠了下她的手心。
他忍着剧痛艰难地给出一个笑脸。
“别怕。”
虽然他发不出声音,但她却能明白他的意思。
明明是他生死一线,明明是他浑身伤痕,满身是血,可他却还要让她别怕……
穿着白大褂的人过来把他抬到了刚才匆匆搭起的帐篷里。
其中有一个是金发碧眼的洋人。
顾兔本该害怕和他们相处的。
可她却不知从哪里涌上了勇气,竟让她跟着一起到了帐篷外。
“这位姑娘你的手……”
有一位年轻的女孩过来要帮她包扎,顾兔这才发现双手都已经鲜血淋漓。
上面有她自己的血,也有温忘年的血。
十指连心,剧痛却像是迟钝了一样,到了此刻才发作。
冰凉的消毒水刺得她咬紧了嘴唇微微颤抖。
只是手就这么痛,那温忘年该有多痛?!
他流了那么多血,就像要把浑身的血都给流干了一样。
顾兔不懂医术,但她记得小时候母亲小产大出血后虚弱了好一阵子。
温忘年……
温寄之……
温郎……
她满脑子都是他的名字,他的容颜。
他苍白的笑,稍显黯淡却依旧温润的眼。
手指包扎好了,但被抬进帐篷里的温忘年却始终没有出来。
她上前好几次,都被穿着白衣的女孩挡住了。
“你没消毒不能进去……”
她的话让她有些迷茫。
但她明白这里面的人做的事肯定在救温郎的命。
“妈妈——妈妈她死了!”
一个小丫鬟的尖叫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顾兔回头一望。
另一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令她十分熟悉的人。
那身体的脸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但那一身的装扮却不会让人认错。
手腕上翠绿的镯子一看就是好水头,可惜现在已经裂了一半。
掐着金丝的,用珍珠做装饰的华服。
保养得宜的双手。
一枚据说是某位客人传家宝的戒指。
正是花楼的主人。
她以前也是一名花魁,姓甚名谁无人知晓。
只知道她被客人叫作艳娘。
后来她年纪渐长,原本说要娶她的人再也没回来,她便带着自己这辈子挣下的家当开了花楼。
她做下了许多恶事,折损了无数人的自尊与自爱,践踏了她们原有的一切,让她们把自己看作玩物,但也让这些浮萍般的女孩儿至少活了下去。
顾兔对她也是复杂的。
说是恨,当然很恨。
但她沦落至此并不是因为艳娘的过错,而是她的家族覆灭,覆巢之下无完卵。
甚至她或许都得感谢她,没有让她在小小年纪就立刻接客。
可让她对她产生什么好感,却也怎么都无法。
艳娘对楼里的所有人来说,都是加害者。
顾兔说不出自己的感受,只能向着艳娘的遗体微微颔首,算作告别。
“这边的病人失血严重!要输血!”
身后的帐篷中传出了惊呼。
穿着白衣的人来回穿梭。
顾兔的心骤然一拎。
她脚步匆匆地跟上了那边的白衣女孩。
那女孩着急忙慌地往前走,一回头看到顾兔顿时皱起眉毛。
“你听不懂人话是吧?这里忙着救人呢,你跟着我干什么?!真是没有用的人!你要是还懂点道理,那就别在这里碍事……”
顾兔从没有如此窘迫过。
她从她的眼里读出了鄙夷。
或许她是看不起她。
可顾兔却不能就这样退缩。
“里面的人需要什么,我帮忙找……”她恳求地看向那女孩,“他对我很重要……可我却不知道他现在需要什么……”
女孩冷哼一声:“他需要血,你能找吗?”
顾兔一怔,随后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用我的……可以吗?”
冰肌玉骨。
女孩的脑海里浮现了这四个字。
但她这么毫不犹豫的样子倒是让护士惊奇了。
现在能够接受输血的人很少,愿意献血的人就更少了。
特别是女人,在她们身上扎一个针孔就是要了她们的命。
“能用我的,就用我的……我的血可以都给他。”顾兔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她却不愿就此退缩。
护士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你过来让我给你查查,有的不能乱用的……”
“等等。”一个男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顾兔回头一望,发现来人竟然是何秋月。
他的戏服破破烂烂的,脸上的妆容已经被草草洗掉了。
“何老板……”顾兔有些心虚。
她刚才根本没想起何秋月。
何秋月瞥过她包扎成香肠的双手:“先测我的,如果我的能用,就用我的。”
“可……”顾兔欲言又止,她记得何秋月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欢温忘年。
何秋月走过来粗鲁地推了下她的头顶:“我不喜欢他还能在自己的血里下毒?我不过是为了你罢了。”
顾兔微愣。
护士催促道:“谁来?没时间和你们叽叽歪歪的。”
顾兔回过神来:“我们都去,你看谁的能用……就用谁的。”
她转头看向何秋月,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你……一切都多谢你。”
何秋月的血液可以给温忘年用,但顾兔的反而不行。
顾兔又是一连串的道谢,让何秋月的脸上都出现了厌烦。
“以前我也不是没帮过你,也没见你这么殷勤……”
见顾兔还要说些什么,何秋月摆摆手:“行了,现在救人要紧。以后有的是让你们感谢我的时候。”
他说着“你们”,脸上还是显露了些不自在。
他确实仍旧喜欢顾兔,可他更希望顾兔能够快乐。
只要温忘年不负顾兔,他就不再成为两人间的障碍。
就从今天的事情来看,在发生爆|炸的第一下温忘年就把顾兔推到了安全的地方,看上去也不算是个负心汉。
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和温忘年和解了。
一想到自己的血即将进入那个人的体内,他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烦闷。
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色渐渐变黑了。
顾兔因为长时间的饥饿都有些眩晕。
可她却不敢离开这个帐篷。
“如果温公子醒来没看到我,我怕他担心。”
何秋月没法,只得自己先去休息。
灯影阑珊。
顾兔不知疲倦地看着他的眉眼,凝视着他的嘴唇慢慢变得有些血色。
原本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渐渐多了些存在感,合着顾兔的心跳,让她感到倍感安心。
艳娘死了,花楼没了。
原本束缚着她的一切都消失了。
那她是不是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只要他能醒过来……
外面传来了人声嘈杂。
像是有很多人来到了这里。
没等她出去看看,帐篷的帘子突然被人掀了起来。
人高马大的家仆样的人鱼贯而入。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来把顾兔的双手一抓,就这样把她拉开了去。
没有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顾兔刚要喊叫,却在看到了温忘年的时候咽了回去。
“我们是温家人,奉老太爷之命把小少爷接回去养伤。”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开了口,“你不会就准备让我们小少爷在这个破棚子里养伤吧?”
她无言以对。
现在的她一无所有。
更提不上为温忘年付医药费。
“有些人还是得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管家刻薄地说,“别以为少爷好心,就像个什么似的巴望上来。听说顾小姐以前也曾经出自名门,不指望你知道什么是妇容妇德,至少得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上下尊卑。”
周围的目光如同针刺也如同刀扎。
顾兔自认为是能言善辩的。
但面对这样的质问,她没有回话的勇气。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这样的高门大户里意味着什么,更知道温家阻止温忘年的原因。
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不仅是温忘年本人,他所在的那一支都会成为整个家族的耻辱。
这就是家族,这就是世家。
她当然不愿意让温忘年沦落到那样的境地里去。
所以她只能选择放手。
至少得先让他的伤养好了。
温家的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顾兔却突然感到了一股茫然的空虚。
她应该去哪儿?
这个世上还是哪儿是她的容身之处?
“傻丫头。”何秋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
顾兔苦笑。
“你先和我回去住一晚吧,等明天……再说明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