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花买酒当年事》颜朵

1、结局

　　江湖很大，它不是真正存在的江河湖水，而是一群形形色色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区别不是你的是张三我的是李四，而是这些名字是否在江湖上叫得出来。这些人一批批地被风雨吹去，记得他们的人也一批批被岁月带走，但江湖永远不乏鲜活的生命，鲜活的故事。

　　江湖中拼杀滚打的人会老，江湖却永远不会老。

　　有很多人羡慕陆小凤的生活，他朋友很多，举世无双的剑神，天下第一的神偷，温良如玉的花七公子，一个个都很精彩。他的生活更精彩，对于很多抱怨生活无味的人来说，单是陆小凤一生经历中的几个小片段，就已经令他们听得津津有味。但活在精彩中的人往往都向往平淡的生活，陆小凤也不例外。他曾经拥有几个月平静得像水一样的生活，这是他最喜欢的日子，只不过记得陆小凤的人却不会记得这段日子，那不是他们喜欢听的。

　　仲燕燕也喜欢听陆小凤的故事。但她跟别人不同，她不去茶楼里和街头热闹的说书摊子，也不在铺子里买那种十几个铜板一册，还附带陆小凤英俊无比天兵下凡画像的话本，而是听她的厉大哥静静地说。

　　厉南星不是个善于说故事的人，该精彩的地方不精彩，陆小凤什么时候病了、什么时候被人耍得团团转却记得很清楚，但是仲燕燕喜欢他说故事时的神情，很温柔。她一直依赖着这种温柔，尽管厉南星说的始终是别人的故事。

　　要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很简单，都说喜欢是没有原因没有理由的，但稍稍总结一下，其实大多都是因为对方身上有着自己没有的特质。如果说有人喜欢上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那么他喜欢的或许不是对方，而只是自己的倒影。

　　仲燕燕喜欢厉南星，因为她跳脱得像只兔子，而他却既安静又温和。

　　可是厉南星呢？他明明已经到了该找一个喜欢的人的年龄，她却始终不知道他究竟喜欢着谁。他不善于说故事，但他给她说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他的神情让她怀疑他喜欢上了故事里的人，但是故事里的人是个男人。厉大哥怎么会喜欢男人呢？

　　更何况，这个男人早就已经在江湖中消失。

　　街坊中流传着各种版本，有人说陆小凤已经跟美丽的女人隐居，有人说陆小凤挖到宝藏一夜暴富所以隐姓埋名，有人说他买了一艘小船去四海逍遥，就像当年的香帅一样。

　　人不会永远活着，更不会永远幸运。作为一个江湖人，如果上半辈子把运气用得太多太尽，也许下半辈子就没有运气了，也许连带着所谓的下半辈子也都没了。只是街坊里的人始终不肯给他的故事画上某种凄凄惨惨的句点，尽管这样结局或许会更令人回味唏嘘。

　　厉南星口中的故事也没有句点，就好像故事还一直在发生。

　　他的故事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片段，那个片段是在街坊里听不到的，也就是街坊里的人不怎么感兴趣的那几个月。这个片段中的陆小凤最为活灵活现，骨肉俱全，那似乎是个不太懂得照顾自己的人，有时候会把锅子烧糊，有时候又挖来很多蚯蚓，于是那一年的药草曾经长得格外健康。

　　有些内容却完全跟陆小凤无关，比如种在徂徕山小溪边准备入药的花开了，厉南星却用那些花酿了一坛新酒。

　　仲燕燕好奇地问，酒还在吗？

　　厉南星笑着说，还埋在溪边的树下呢。

　　仲燕燕点点头，好酒就是越埋越香的，故事里的人已经消失很久，现在这坛酒一定已经很香了。

　　于是她提议今年冬天年关的时候尝尝这坛花酿，厉南星没有说话。

　　冬天还很远。

　　那一年的年关下了很大的雪，仲燕燕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她要渡河去品尝厉大哥的酒，河水下面却已经结了暗冰，没有人会冒着翻船的危险过河。为此她花了很大工夫绕了很远的路，还好仍然及时。

　　可她赶到徂徕，草庐却早已经被大雪压塌，厉大哥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赌气，想自己到溪边去挖出那坛酒。溪边只有一棵树，光秃秃地很显眼。她走到了树下却没有动手，因为她看到了树下的石碑，石碑上的名字，正是那个故事里的人。

　　其实故事的结局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要人有勇气去面对它，却得等到很久，很久以后。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厉南星口中的故事没有终点。

　　因为不管在什么时候，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作为藏身在故事里的另一个人，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