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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猪八戒巡山险遭难,孙悟空遇雨化心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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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又是数日阴雨天。
忘川之上,引渡亡灵的船只来来往往。
临岸一只渡船上,一身黄衣的摆渡人仿佛与黄泉的背景融为一体,一张方桌,泡一炉香茶。
这时,有一白衣人冒雨而来,跌跌撞撞。
摆渡人惊慌:“你是何人?”
白衣人呕出一口瘀血:“奈何,你……不记得我了么?”
“你是……”
奈何皱着眉头想了很久,灰暗的眸子忽然一亮:“你是子岑,我最好的朋友!”
“哈……”
白子岑无力地笑了一声,有个健忘的朋友,每次重逢,都像是初见。
“你这是……”
奈何看清他的狼狈,目光一缩,跳到岸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膀:“你受伤了,伤了哪里?!”
白子岑一路强撑,到了此时,终于不支。
顺势倒在他怀中,半闭着眼睛:“不必……紧张,也就是断了几根肋骨,肋骨又……咳,戳穿了肺腑,不要命的……”
“你!”
如此伤情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奈何都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
白子岑靠在他肩膀,半是解释半是乞求:“我也是无处可去了,你能不能借我个地方……养养伤……”
“……”
怎么可能不愿意呢,奈何喉头微微一哽,点头说:“好。”
便抄过他的腿弯,打横抱起,如宝如珠般护着带回了船厢,放到一张柔软的小床上。
“我这船上少有人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雨天湿冷,奈何忙络着点了暖炉,转身坐下,伸手就去解白子岑的衣裳:“来,我看看你的伤。”
“不要!”
微凉的指尖碰到皮肤,白子岑惊慌地用手一挡。
奈何一顿,抬眼道:“怎么,都这么熟了,你还害羞吗?再说,之前不都是我……”
“之前是之前……”
白子岑小声说,护着自己的衣襟:“正因为每次受伤……都是你救我,我不想欠你更多了,这次伤的不重,我……咳,我自己可以……”
“……”
奈何最终还是妥协了,起身道:“我就在厢外守着,若有不便,你尽管开口叫我。”
“嗯。”
白子岑点头,他看到了奈何垂下眼睫时的那一抹受伤,在他快要出门时,又唤住他:“奈何!”
奈何一顿。
白子岑:“谢谢……”
奈何背对他,轻轻一笑:“你跟我,不必客气。”
白子岑弯了弯苍白的嘴角——
如果三界中尚有一人值得他全心托付,怕就只有这人了吧。
只是……
待船厢无人,白子岑眼神转暗,他艰难坐起,将身上衣物退至腰间,露出大片淤紫色的胸膛,而心口处,一枚铜钱大小的“契”字正赫然闪烁,散发出金色的微光。
他怔怔望着,伸手摸了摸。
不痛,也不痒。
正如他身上的伤,若非接连呕血,他竟不知自己,已经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想起冥王那日的话——
“一旦结契,所有唐三藏受的伤,都会转移到你身上,你可想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便问:“痛吗?”
冥王说:“不痛。”
他便说:“不悔。”
不痛才好,他最是怕痛,若能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受伤,倒比痛得死去活来好受太多。
“呵——”
收敛思绪,化指为刀,划破皮肤,放出瘀血,又一点点将碎裂的肋骨拼凑复原,最后,用奈何事先准备好的针线将伤口缝合。
等奈何端着一碗清粥进来时,他已处理好了伤口,又换了干净衣服。
“你不要动。”
看他要起身,奈何忙按住他的肩膀,说:“你躺着就好,我喂你。”
痛虽不痛,可毕竟肋骨穿胸,失血过多,白子岑极是虚弱,便从善如流,又乖乖躺好。
自他来了,奈何的眉头就没舒展过:“你身上的伤,又是孙悟空打的?”
白子岑摇头:“这次不是他,是黄袍怪。”
“黄袍怪?”
奈何皱眉更深:“冥王赐你肉身,不是让你糟蹋的。若这肉身毁了,你的魂魄便也散了,你……该好好爱惜的……”
说到最后,都快变成了叹息。
白子岑笑笑,说:“我知道,我爱惜着呢。而且唐三藏他……对我挺好的。”
“真的?”
奈何望着他眉间一点愁思,说:“你不要报喜不报忧。”
“……”
被他这么一说,白子岑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委屈。
奈何一愣:“你还真有事瞒我?”
白子岑低头:“你不了解,那个孙悟空,他……”
“他怎么?”
“他……”
白子岑欲言又止,想起白虎岭初见时孙悟空的落寞,想起波月洞重逢时孙悟空的目光,想起黄袍怪袖中时小心的呵护和暧昧的拥抱,又想起孙悟空一次次将他推开时的决绝和厌恨。
可即使厌恨,却一次又一次手下留情,饶他一条小命。
孙悟空。
齐天大圣。
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奈何轻轻拍了他一下:“你怎么发呆了?”
“啊?”
白子岑回神,说:“没事,我刚刚只是想说,孙悟空对我误解很深,我怕取经路上难相处。但现在……”
一顿,又笑了:“我又不怕了。”
“……”
奈何说:“为什么?”
白子岑说:“我会让他相信我的。”
看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奈何提醒:“据我所知,孙悟空的心可是石头做的,他生性冷淡,又张狂自傲,你拿什么让他信任你?”
这么一兜冷水浇下来,白子岑表情一凝。
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却越发坚定,说:“拿、真、心。”
“……”
奈何盯他,半晌,凝重道:“你小心把自己也陷进去。”
白子岑沉默了。
拿真心,换真心。
其实,奈何的担心他又何尝不明白呢。只是除了这种笨拙的办法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真实的打动孙悟空。
而为达目的,他可以将一切作为筹码。包括——
他自己。
02.
说回另一边,猪八戒请回了孙悟空,救出了唐三藏,师徒四人再次踏上取经之路。
秋去春来,转眼已过半载。
唐三藏高坐马上,衣薄身轻,悠闲间就开始给随从的徒弟们讲经:
“心无挂碍,方无恐怖。徒儿们,若哪日你们能像为师般心无牵挂,境界就又高了一层。”
猪八戒冷笑:“说得好听,只盼你见了妖精,不要大喊‘救命’。”
“……”
唐三藏弯着嘴笑了半天,也不反驳。
孙悟空牵着马,有些沉默。
前方又有一山挡路。
唐三藏勒住马,唤了声:“悟空。”
孙悟空停下,但没有应他。
唐三藏想起那日,孙悟空返回树林,不一会儿又回来。回来时面色愈冷,抓起行李就催他上马。
他问悟空:“不再找找吗?”
孙悟空反问:“没有白君山,你就不去西天了吗?”
倒是把他问得哑口无言。
而过去半载,悟空赶路不眠不休,竟比唐三藏还着急。八戒这么爱睡,也被折腾的半年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眼底一片乌青。白龙马的蹄子也被磨破了,前两天经过集市,不得不众筹给他打了副新的马掌。
沙和尚倒是开心。
多行一个地方,他就能多翻一片土壤,多得一份希望。
唐三藏望着自己三个性格迥异的徒弟,摇摇头,叹了口气。
“天黑之前,翻过这座山去。”
孙悟空望着面前陡峭荒寂的石头山,凉凉开口。
“得,小目标又来了!”
猪八戒哀嚎一声,一屁股瘫在地上,捶着肿胀的双腿说:“猴子,你自己气不顺,别折腾我们行吗?你不累,我们还累呢!”
孙悟空斜过金眸,剜了他一眼。
猪八戒悻悻避开他的目光,对唐三藏道:“和尚,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说着,也不等唐三藏回答要不要听,就自顾地讲了起来。
“从前有个人,他养了只兔子,兔子死了,他不高兴,兔子活了,他也不高兴,兔子围在他身边,他不高兴,兔子离开他了,他更加不高兴。你说,世上真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吗?”
“……”孙悟空摩挲着金箍棒,把棍子擦的锃光瓦亮。
唐三藏笑:“这个人是不是不知好歹,和尚我不好说,但你如果继续讲下去,就一定是你不知好歹了……”
猪八戒哼了声:“会打架了不起啊。”
师徒正拌着嘴,这时,山边走来一名樵夫,挑着半担干柴。
樵夫皮肤黝黑,衣着淳朴,望着唐三藏道:“长老,你们可是要上山西行?”
唐三藏温和地笑:“是啊。施主有什么指教?”
樵夫迟疑了一下,走近些说:“这平顶山上有伙狠毒的妖怪,就等着吃你这种东来西去的和尚!”
“……”
唐三藏望向高耸如云的山脉,兽骸遍地寸草不生,荒凉险峻中透出一丝冷意。
笑了笑,说:“那能怎么办呢,该去也得去呀。”
樵夫:“…………”
“狂也,痴也。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妖怪有五件法宝,件件神通广大,你们一定要小心。”
说罢,竟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了原地。
这是遇到仙人指路了。
唐三藏看向悟空。
孙悟空望向云端,看到一位青衣铁甲的年轻神君。而那神君只对他遥一招手,就乘风归去了。
孙悟空淡淡:“是值日神君,周登。”
唐三藏恍然:“竟然是他。也是,他一向热心。”
猪八戒说:“周功曹都亲自报信儿了,这妖肯定厉害。”
孙悟空平静:“你去巡山。”
“什么?!”
猪八戒猛地坐起,瞪着悟空:“你这是公报私仇!”
孙悟空扶唐三藏下马,默而不语。
唐三藏笑了笑:“以往都是悟空去,八戒,你多少也去一次。再说,他性格不好,你让一让他。”
孙悟空:“…………”
猪八戒:“他性格不好,我还身体不好呢。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让老沙去。”
沙和尚陷在一个土坑里,扒着什么,埋头道:“老子没空!”
唐三藏说:“好八戒,你就去吧。”
猪八戒翻了个白眼,爬起来,朝山上走去。
等他走远了,唐三藏转头对悟空说:“你到底心软,给他机会补觉。”
孙悟空面无表情:“你想多了,我就是公报私仇。”
03.
山中天黑早,转眼到了日落。
银角大王听说会有取经人路过,早已等候多时。谁知,没等来和尚,等来一慢腾腾的白衣青年。
便忍无可忍,率一众小妖跳了出来:“你是何人,敢闯此山?”
猪八戒抬眼,看到一群妖魔鬼怪。
站在首位的大妖怪,一张血盆大口,面貌狰狞,头上还有一对银色犄角。左右各站一名白面护法,护法手中又各拿两幅画卷,对他横眉冷对,一脸怪笑。而后面,粗略一瞧,有三五十妖。
“……”
猪八戒答也不答,脚底抹油,转身就跑。
左护法已打开卷轴,仔细比对一下,猛地大叫:“大王大王!这不是唐三藏的二徒弟,猪八戒吗!”
银角一听,哈哈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天蓬元帅!还真是有失远迎啊!”
猪八戒脚底飞快,也不出声。
银角目光一冷,喝道:“想跑!没门儿!”
说罢一道银光,“砰!”的巨响,石块崩裂的气浪扑面掀来,震得猪八戒猛地一晃,扑在了地上。
呛了满口土渣。
“呸呸呸!”
猪八戒灰头土脸,连吐几口唾沫,遮着脸道:“你们认错人了,我才不是天蓬。”
“哈哈哈!”
银角狂笑,走上前来,用鞋尖儿跳起八戒的下巴,冷笑:“别装了,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你。”
“你……”
猪八戒屈辱拧眉,双拳一握,灵光一闪,九齿钉耙就被召唤出来。
银角一惊,猛退半步。
妖群亦跟着纷纷后退。
谁知,猪八戒只是虚晃一招,爬起来,继续往山下跑。
“……”
直跑出数丈,银角才反应过来,追上去,一掌将他拍倒在地。
“嗯——”
猪八戒一栽,手中钉耙,摔飞出去。
银角大王一只脚踩在八戒背上,狠狠碾压,放肆嘲笑:“哈哈哈孩儿们快看,堂堂堂十万兵马大元帅,竟然连兵器都拿不稳,就这样被我踩在脚下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群妖本还心有忌惮,见此不再迟疑,立刻顺着山坡俯冲下来,一个个攀到猪八戒身上,尽情碾踏。
揪他的耳朵,薅他的头发。
猪八戒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浑身发抖,快要咬碎了牙。
银角大王足尖抵着猪八戒的下巴,嘲弄道:“起来呀天蓬,你不是战无不胜吗,起来打我呀哈哈。怎么,咱们昔日的战神,现在该不会连法术怎么使都忘了吧哈哈哈!”
“……”
猪八戒眼睛都被逼红了,狠狠地瞪着银角。他爬了爬,但身上压满小妖,根本无法挣扎。在银角大王的阵阵挑衅下,不禁暴起青筋,竭声道:“妖……怪!噗——!”
羞怒攻心,喷出一口血来。
而这一喷,好似把他的精气也喷了个干净,眼中无光,面如死灰,挣扎也不再挣扎。
银角顿觉无趣。
打了个手势,说:“把他带回洞府。抓到了徒弟,就不愁等不来师父。”
04.
这边儿,猪八戒久去不返,唐三藏始觉不安。
忙翻身上马。
行至山腰,没看到八戒的影子,却听到有人大喊救命。
循声望去,看到一名灰袍道士躺在血泊之中,唐三藏果断催马上前,道:“悟空,有人受伤。”
孙悟空抄着金箍棒,冷眼旁观:“他是妖怪。”
唐三藏翻身下马:“你看谁都是妖怪,之前还说小山也是妖怪。”
“……”孙悟空五指微攥。
妖道惨惨伸手:“圣僧,救我。”
“阿弥陀佛。”
唐三藏撕下一块僧袍,为他包扎:“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夜色渐深,不知道长在何处修行,我们也好捎你一程。”
妖道说:“贫道在平顶山西面的那座道观。”
唐三藏扶他起来:“好,你就坐我的马吧。”
孙悟空伸手一阻:“和尚。”
唐三藏平静地看了悟空一眼,说:“若和尚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逃,是逃不掉的。”
“……”
孙悟空又给小白龙递了个眼色,小白龙会意,立刻前蹄高扬,长鸣一声,摆出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唐三藏皱眉,揉揉白龙马的脑袋:“小白,你今天怎么不乖?”
岂知,这正中妖道的下怀,他暗暗一笑,说:“我不上这马,这马会摔死我的。我要人背。”
唐三藏一怔。
想到对方有伤,骑马怕也困难。看看悟空,可悟空满脸都是不待见。又看看悟净,可悟净正忙着挖坑。
稍稍迟疑,说:“悟净,要不你背他吧,救人一命,胜挖七级浮屠。”
沙悟净一铲子石灰拍过来,说:“老子不会背人,只会埋人。老子这就挖个坑,把你和这妖道一起埋起来,你信不信,信不信!!!”
唐三藏怕的一抖,说:“悟净呐,你不能这样。这样久了,会没朋友的。”
“……”
沙悟净脊柱一僵,握着月牙铲的手微微颤抖。半晌,垂着头,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
“老子……才不需要朋友。”
“唉——”
唐三藏叹了口气。
就是不知道在叹自己,还是在叹沙悟净。
他抓起妖道的胳膊往自己肩上扛:“你们不背,我自己背。”
“还是我来吧。”
孙悟空淡淡道,按住了他。
唐三藏一顿,道:“我可以给你背,但你要答应我,不要摔死他。”
“当然。”
孙悟空嘴角噙着冷笑,口中爽快答应着,眼睛却危险地眯起,盯着妖道,传语道:“我最恨你这种狡言诡辩的妖精,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摔死的。”
“好啊。”
银角一笑,跳到孙悟空背上,亦传语道:“那就看看是你先把我摔死,还是我先把你压死吧。”
说罢,便使了个“遣山卸岭”之术,忽的体重千钧。
孙悟空顿觉身子一沉,背上仿佛不再是人,而是座山,脚步如被什么拖着,顿时缓了下来。
唐三藏在前方道:“悟空,你走快些。”
“……”
孙悟空倒抽一口冷气:“行啊你,有些手段。”
“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银角说,见压不住孙悟空,直接搬来了须弥和峨眉两座大山。电闪雷鸣间,巨大的山影从天而降,一左一右狠狠砸在了孙悟空的肩膀。
“嗯!”
孙悟空一声闷哼,被砸得骨麻筋软,却仍屹立不倒,一步步追赶着唐三藏。
“……”
银角一愣,没料到孙悟空这么厉害,再次念动咒语。
而这一次,召来的竟是泰山!
泰山府君坐拥灭神之力,神山凌空飞来,孙悟空受制于峨眉和须弥两座大山,躲无可躲,瞬间就被砸倒。
轰隆——!
烟尘滚滚中,迸出一团血雾。
而待黄土散尽,三座大山稳稳落地,巍然不动。
山下,被压住的孙悟空只露出一个头来,半闭着眼,面白如纸,满脸鲜血。
银角大王踢了他一脚。
他恨恨低吼,却挣脱不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
银角得意狂笑:“孙悟空,被山压的滋味儿不好受吧,怕你忘了,帮你回忆一下。五指山有唐僧救你,我这次看谁能救你!你就在此等死吧!本大王去吃唐僧肉咯!”
说罢化作一阵怪风,直追唐三藏而去。
05.
五百年寒暑,五百年春秋。
五百年酸辛,五百年搓磨。
其实他真正被囚山下的,又何止五百年。
二十三万四百多个日夜,一点点吞噬他的骄傲自尊,他已无法再回想当初那个苹果滚到一边儿,却怎么都拿不到的自己。
黄土埋面,雨雪加身。
屈辱,让他变得麻木。
他挣不脱身上的枷锁,更逃不掉心中的束缚。曾经破碎的尊严如何才能拾起,没有人告诉他。
他使尽浑身的力气,直到口吐鲜血,泰山仍屹立不动。
他这一生,只有两次感到恐惧——
一次,是被那人利剑穿心,无情抛弃。
另一次,便是被压山下的二十三万四百多个日夜,生不如死,无穷无尽。
“呵——”
孙悟空绝望的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开始下雨。冰冷的雨水冲刷去他脸上干涸的血迹,露出一张苍白但干净的面庞。
睫毛颤了颤,感到有人靠近。
雨,似乎停了。
不,是有人把伞遮在了他的头顶。他带着怀疑,缓缓睁眼,不料竟看到了此刻最最最不想看到的人。
“滚!”
他做出一副凶狠的表情,对着白子岑大声吼叫,企图用强势,来掩盖自己的狼狈,正如许多年前的某个雨夜。
白子岑当然没有滚。
他看懂了对方的外厉內荏。
望着孙悟空,满眼都是心疼,说:“你可是齐天大圣啊。五指山已毁,只要你自己放下,这世上,便再没什么能压得住你。”
“!”
孙悟空一震,愕然地望着他。
风雨把白子岑的声音吹的很轻很轻,但他还是听清了。他竟不敢相信,当初刺他一剑的人,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你可是齐天大圣啊。
只要你自己放下,就再没什么,能压得住你。
对方还说:“我,相信你。”
孙悟空:“……”
心中有一团热火涌动着,火焰让他重燃力量。他紧抿嘴角,眼神一点点变得笃定。但语气依旧冷冷的,说:“滚。”
白子岑:“……”
孙悟空又说:“滚远点儿,把耳朵堵上。”
“……”
白子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赶忙找了个掩体躲起来。
刚一躲好,就听“轰——”得巨响。
三山崩裂,地动天摇。
他抱住身子捂紧耳朵,紧张的呼吸都忘了,只看到天上掉落很多碎石,而当不再有石块掉落的第一时间,他立刻冲出掩体,冲入崩塌的乱石之中。
“大圣,大圣!”
一边呼喊一边翻找,顾不得石头锋利的边缘将指尖刺痛,他以为孙悟空被山给埋了,而他心中仅剩的唯一念头——
孙悟空,不能死。
直到腰间一紧,被人扯住腰带提到了半空。
“…………”
白子岑惊慌地扑腾着手脚,猛然回头,却对上了一双灿金的眼。原来孙悟空早已脱身,踏雷雨,挽长风,招来筋斗云,冲天而上。
“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
望着孙悟空冷峻的侧颜,白子岑几乎喜极而泣。
“笨蛋。”
孙悟空眼神不自然地躲了一下,把白子岑放到一个安全地方,撇下他,要飞走。
白子岑一急,追道:“我们不一起去救圣僧吗?”
筋斗云一停,悬在半空。
孙悟空高高在上,侧目睥睨:“你回来,是为了救他?他对你,就这么重要?”
白子岑诚恳道:“不瞒你说,比命重要。”
“……”
孙悟空十指一握,道:“既然重要,那便……不救。”
“……”
白子岑两眼一黑,差点儿晕倒:“为什么?他可是你师父啊!”
“没有为什么。”
孙悟空说:“我做事从来不问为什么,只问喜欢,或者不喜欢。”
“……”
恍然间,白子岑明白了什么,无奈苦笑,说:“你就这么讨厌我?”
“……”
被戳中心思,孙悟空紧紧攥拳。轻阖眼眸,一遍遍说服自己——
我,孙悟空,此生最恨,白君山。
十遍,百遍,千遍……
念的多了,就真的信了,复张开眼,冰冷的眸子静视远方,脚下的筋斗云蠢蠢欲动。
孙悟空一走,无人再护唐三藏,仅存的希望也将不复存在。
白子岑紧追一步:“如果,我求你呢?”
他望着高不可攀的齐天大圣,然后,如所有朝拜的信徒一样,双手合十,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