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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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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春雨正急,雨落屋瓦声音清脆。
霍锦宁百无聊赖躺在床上,突然觉得额头一凉,一滴水滴在了头上。
他抬手抹掉雨水,有些好笑。
这屋子房顶漏雨,阿绣已经把家里能接水的家什都摆出来接水了,连床上都放了一个盆,一个碗,他一动不敢动,生怕把盆碗碰洒了,弄湿被子。
这回连头顶也遭了殃。
索性翻身下床,在桌边还算干松的地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拿起那本破旧的红楼梦翻看起来。
阿绣进门就看见这一幕,骇了一跳,连忙道:“你怎么下地了?快躺起来,别动了伤口!”
“我只是伤了肩膀,下地走动还是无妨,你不用担心。”
阿绣将托盘放在桌子上,不放心的看了看他的肩膀,确定并没有血渗出来,这才罢休。
霍锦宁掀开托盘上扣着的碗,问道:“你做了什么?”
“艾草糍粑,刚蒸出锅,你快尝尝!”阿绣欢快道。
这是她最喜欢的点心,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霍锦宁看着那一团团绿油油的糕点有些迟疑,终于还是拿起了一个尝了一口。
说实话,这些天阿绣做了很多糕点,除了形状颜色外他吃着并没有什么差异,都是软黏黏,甜腻腻,他是真的吃不惯这些女孩子家爱的东西。
但看着小姑娘期待的表情,他还是说:“味道很好。”
阿绣抿嘴偷偷的笑,心里快活的不得了。
她也坐了下来,拿起一个艾草糍粑,用手托着垫在下面的粽叶,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她看见霍锦宁在翻看着那本《红楼梦》,于是问他:“你上次说这书是残本,那么还有多少?后面的故事是怎样的?”
“曹公著《红楼梦》只传世八十回,后有高鹗续书四十回,是个长长的故事,你只看了一个开头,后面不是什么好结局。”
阿绣一愣,连糍粑也忘了吃了,期期艾艾的问:“怎么会?怎么会是不好的结局?前面明明花团锦簇,一片祥和,后面怎么会不好?是不是那续书的人续错了?”
“高鹗续作,好坏各在人心,但就算依着曹公本意,草灰蛇线,伏延千里,原作也该是悲剧收场。”霍锦宁淡淡道,“正因开头花团锦簇,一片祥和,结尾才是大厦倾颓,各奔东西。”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阿绣放下糍粑,心中一团乱麻。
从小到大,这半本《红楼梦》她翻了成千上百遍,一字一句倒背如流,贾府初遇,黛玉葬花,共读西厢,元妃省亲...原来这些热热闹闹的故事,这些形形色色的人都不得善终吗?
她还小,不懂得盛极必衰、物极必反的道理,也不懂得所有既定的结局,也许命运在一早就告诉了你。
霍锦宁见她神色惶恐,心里软了软,笑道:“怪我,不该告诉你,书里的故事不圆满,是要人们牢记珍惜眼前,书外的故事圆满就成了。”
阿绣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不期然觉得心里一角似乎空空的,低头不再说话。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雨滴打落在各个瓷碗木盆里的声音,滴啦滴啦,连成一片,好像是什么合奏的乐器。
忽然,这一片音韵中,插入了一个激烈的敲击声:
“阿绣!开门!阿绣,你在干什么?快开门,雨怎么下得这么大......”
阿绣一僵,她惊慌失措的看向霍锦宁:“是凤姑回来了!”
怎么办?要是被凤姑发现她在房间里偷偷藏了个男人该怎么办?
霍锦宁安抚她道:“别着急,镇定些,你去开门,就当做没这回事,我在房间里不出去,她不会发现。”
霍锦宁笃定的声音让她平静了不少,是啊,凤姑从不会到她的屋子里来,只要小心些,不会被发现的。
她攥紧了拳头,深呼吸了几下,跑去开门。
门一打开,凤姑收了油纸伞,迅速的挤了进来,不住的抱怨:“这雨下得真大,我的鞋袜全湿了,阿绣,屋子有没有漏雨?”
“没有,没有漏雨。”
阿绣一边帮忙放伞,一边小声说。
凤姑狐疑的看向她:“阿绣,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小姑娘最是胆小,从来不会撒谎,还没骗人,自己先心虚得不得了。
“没有!”
凤姑目光如炬:“你是不是在家闯了什么祸?是烧坏了厨房?还是洗破了衣服?”
“没有......”
阿绣被凤姑盯得快要哭出来,憋了半天,突然憋出来一句:“其实,我不小心把你的梳子摔坏了......”
凤姑尖叫:“哪一只?”
“就是,紫檀木的那只。”
凤姑一把推开她,风风火火的跑回屋子,打开梳妆盒,翻找了一番,发现那只她最最宝贵的紫檀木梳果然不见了。
“方阿绣!”凤姑伸指头不停的戳着阿绣的头,恨不得在上面戳出一个洞来:“摔坏的木梳呢?”
“我怕你发现,悄悄扔了...”
其实她没有摔坏,只不过拿去给霍锦宁梳头了,可是看现在凤姑要吃人的模样,她有些后悔拿这把了,如果是黄花梨木那把,也许凤姑不会气成这样。
“你,你!”凤姑气得半天说不出来话,指着她“你”了半晌,终于丧气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算了,算了......”
阿绣很意外,她结结巴巴的问:“凤姑,你,你不生我的气吗?”
“打死你个小娘鱼木梳也回不来了,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凤姑叹了口气,幽幽道:“那本来就是留给你的嫁妆,现在没了一件,到时候你也少一件。”
阿绣一愣,她知道凤姑有多么宝贝这个梳妆盒,她从来没有想过凤姑要把这个梳妆盒留给自己,她也从来没想过凤姑在考虑她的嫁妆。
“嘴巴张那么大干什么?没爹没娘,再没点嫁妆,哪个后生敢娶你?”凤姑瞪了她一眼,不耐烦的挥挥手赶她走:
“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累得快睡着了,晚饭做好时再叫我。”
“哦。”
阿绣乖乖的应下,转身就走,临出门时突然被凤姑叫住: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离开笙溪镇,去广州的话......”
阿绣吓了一跳:“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也是,广州实在是太远了。”凤姑喃喃自语,“好了,我只是说说,你出去别忘把门带上。”
阿绣觉得凤姑有事瞒着她,虽然她自己也有事瞒着凤姑,可是她总觉得凤姑瞒着她的事情更严重。
她从木柜里抱出棉被时,还在想着这件事,一不留神磕了头,疼得诶呦一声蹲了下来。
霍锦宁好笑:“想什么呢?”
“没什么。”
阿绣很不好意思,低着头把被铺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
过去几天,都是霍锦宁睡在阿绣房里,阿绣偷偷睡在凤姑房里,现在凤姑回来了,她也只能回来了。
霍锦宁起身下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按到床上,“你不会以为我会叫一个小孩子睡地上吧?”
“可你是病人。”
“但我也是大人。”
“我,我不是小孩子......”阿绣小声辩解。
霍锦宁一笑:“那你和我一同睡床上?反正你人瘦瘦小小的,也不占地方。”
阿绣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那,那怎么行......”
“所以,你就听我的,再吵,要把凤姑引来了。”
于是这一晚,阿绣睡床上,霍锦宁睡在了地上。
可阿绣辗转反侧,心里极为不安,总是怕地上太凉或太硬。
霍锦宁轻声说:“你不用为难,只睡这一晚,明天我就走了。”
这一句话又如一颗炸雷响在阿绣耳边,她猛地睁开眼睛,喃喃道:“你,你要走了啊......”
是啊,他不过是暂时在这里养伤,无论十天二十天,他终究是要走的。
他是上海来的富家少爷,她不过是小镇上的梳头娘姨,天上地下的人,本来不该有交集。这十来天的日子,就像是做梦一样,一眨眼就过来了。
他来过这间屋子,他睡过她的床,他枕过她的枕头,他盖过她的被子,他用过她的木梳,他吃过她做的饭,而这一切,马上就要过去了。
她轻声问:“上海是什么样子的,您能给我讲一讲吗?”
“上海?”
他轻笑了一声,在夜里凭显低沉清雅。
“上海有很多楼,很多车,很多人,有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笙歌不夜,还有花园洋房,外滩广场,电影明星......”
“啊,那真是极好,极热闹。”
“可这一切都有代价。”他慢慢道:“想留在那样的地方,想过着那样的生活,都要付出代价,你还不懂。”
她心中一片烂漫:“也许我以后会懂。”
但他希望她永远不懂,他轻叹了一声,。
“睡吧。”
阿绣应了一身,轻轻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让眼泪慢慢的流出来,打湿被子。
她一点也不怕霍锦宁发现,她最会这样不出声的哭了,谁也发现不了。
她忽然想起来书中那支曲子里的词: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木石前盟,也许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