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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除魔(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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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楠曾经是白若岛岛主唯一的弟子,老实巴交而且很少与外人交流,所以并不知道有师兄弟或是没有师兄弟有什么区别。直到他十五岁时随师父楼望白第一次离岛,回来时猝不及防地就变成了一个小孩的师兄。
那次楼望白带着屈楠在荒漠边缘呆了九天,此行的目的是,除魔。既然是为了除魔,来到荒漠边缘的就不止他们二人,还有数不清的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一堆名门正派。
前几天都没什么动静,只有前去荒漠中探路的正派弟子们时不时传回消息,有的安全回来了,有的再也没回来,可能最终变成荒漠中的又一具尸骨。第八天夜里,荒漠中传来了野兽重伤般的嘶吼,楼望白半夜提了剑出去,凌晨一身血腥气地归来,带回一个头颅。
第九天,屈楠原本在房间里打包行李,做好和师父回白若岛的准备,忽而听到了外面大厅里一阵喧闹,过了一会儿似乎争吵了起来。
屈楠暗搓搓地躲在大厅外,他人小,又用上白若岛的绝学隐藏气息,大厅中的大人们吵得正酣,没人注意到他。只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似乎是在争论某个人该不该死的事情。
“孩子无辜!何况萧大哥是为什么入魔的你们心里不清楚吗?”
“没人要抹杀萧鸿所做的牺牲,但是他确实也杀了我们不少手足兄弟。”
“萧大哥杀你们再多人,能赔给你们的也不过一条命。如今你们个个在这里责难他的遗孤,还算什么名门正道!”
“白姑娘莫急。何道长的意思不是要萧鸿的遗孤赔命,但萧鸿入了魔道,死时已完全不像个人……谁能保证这孩子以后是正常的?难保不是又一个小魔头?”
“这孩子现在哪里不正常?”
“他在塔里一言不发,咱们刚进去时他跟条小狼似的蹲在那,你真的觉得他正常?”
“人家刚死了爹!你是要他跟你相亲相爱才算正常吗?”
“……我跟你没法说!”
“有本事就手底下见真章!”
……
屈楠听了半天,没听出太多所以然来,不过萧鸿他知道,正是这次除魔行动要除的那个人,也是被楼望白一剑砍下头颅的那个人。
厅中众人争论了半天没个结果,最终都看向了楼望白:“此次除魔,楼岛主乃是首功,听听楼岛主怎么说?”
楼望白一脸“你们终于说完了轮到我了”的神气,悠悠然地叹了口气,道:“得了吧,别一口一个除魔的,没有萧鸿这个魔,在座各位还能剩下几个都是未知之数。”
适才还在争论不休的众人脸色立刻就不太好看,然而白若岛一脉向来和中原武林没什么太大交集,楼望白在除魔……在杀萧鸿时露出的武功都超出他们的想象,一时忘了争辩,只能就这样被他白白嘲讽了一句。
楼望白道:“行了,萧鸿好歹是我师兄,他的遗孤也是王八……白若岛一脉的人,我带他回白若岛,不传他武功,终其一生,永不踏足中原。”
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厅瞬间鸦雀无声,许久后才有一个老和尚口宣佛号,道:“楼施主真是菩萨心肠……”
他这句夸赞还没说完,已有人插口道:“萧鸿原本就是白若岛的人,我们怎么信你能真的约束好这个魔头之子?”在萧鸿出名之间,大部分武林人士是完全没听过白若岛的。如今萧鸿虽已身死,白若岛到底是正是邪却没人说得准,觉得楼望白此行是装模作样的也大有人在,因此这话一出,旁人纷纷附和,持不同意见的人又忍不住反唇相讥,顿时又要吵起来。
楼望白慢吞吞地说:“得咧,你们哪个人有能耐不经引导上白若岛来的,站出来给我瞧瞧。”
大厅中再次安静下来,楼望白道:“你们又有哪个人有自信说一句可以胜过我的,也站出来给我瞧瞧。”
“我今天就是硬要把萧鸿的儿子带走藏到白若岛了,你们又哪个拦得住的,站出来瞧瞧?”楼望白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管你们怎么想白若岛,如今我坐在这里跟你们商量,已经很给面子了各位。”
“何况各位吵来吵去,不就是放不下面子么?中原武林这些年的安宁是萧鸿入魔换来的,如今他也算得偿所愿又死得其所了,你们这些虽和他有点仇,但更是受过大恩的人,若是处死他的遗孤,难免遗臭万年遭人唾骂,才聚集到这里讨论来讨论去,说白了就是想杀人又不肯自己扛凶手的身份,要全部正道一起背这个锅。”楼望白丝毫不看厅中众人五颜六色的脸色,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下摆,把刚才磕的瓜子壳拍掉,理所当然地道,“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明天带他回白若岛。”
说着也不等回应走出大厅,经过屈楠身边,头也不回地道:“阿楠,收拾包袱回王八岛。”
屈楠“哎”了一声,迈开小短腿跟上去了。
当晚夜色尚未降临,楼望白就拎着屈楠出了房间。屈楠正困着,迷迷糊糊道:“怎么了师父?”
楼望白一本正经道:“晚上顺风顺水,我们走夜路。”
屈楠将信将疑,跟着楼望白到了荒漠边缘的一座塔旁,那塔七层高,塔顶是斜的,门口匾额上的字已经剥落得快看不清了,只能勉强辨认出“雁回塔”三个字。楼望白伸手推了推塔门,不出所料塔门已经锁死,拈起铜锁一看,锁芯已经灌入铁汁铸实了,再也不可能打开。
楼望白摇了摇头,仰头望了望,把手里的包袱丢给屈楠,瞅了瞅塔檐上垂下的铜铃,从第一层塔壁借力,直接纵身上了塔顶。屈楠在心中感叹师父绝妙的身法,才感叹到一半,楼望白已经直接跳下来了,臂弯里还抱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那孩子被人抱着从七层塔顶直接跳下也没有尖叫,也没有露出惊恐的神情,澄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楼望白,一张小脸素白如冰雪,眉眼便是滴落在冰雪中的墨。
附近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乍听似是荒漠中有什么野兽冒出来了,细听来却是人的脚步声。楼望白没去管它,只淡淡道:“我说了带他走就会带他走,别盯梢了。”
屈楠四处望了望,没看到什么人,道:“师父?”
楼望白垂了眼睛,接过屈楠手里的包袱,道:“走吧,还要过两个城镇才能换水路。”
屈楠有一瞬间的疑惑,不是说晚上顺风顺水么,按这个速度,等换水路的时候又已经白天了,莫不是要在码头再等到入夜才上船?
屈楠天生不太聪明,就算不跟楼望白比,也不跟后来越长越天才的师弟比,仅在普通人里比,脑子也不太出挑。这个事实导致他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才福至心灵忽然想通,师父那天等不到天黑就要带师弟走,是因为若是晚到一步,可能已经有人私下安排这个小孩子死于“意外”了。
那孩子一路都不出声,眼神平静而冷淡,但是很听话,楼望白让他走他就走,让他吃他就吃,让他睡他就睡,只是问什么都不答,哪怕问的只是他的名字。屈楠把师父和自己的名字都写给他看了,这小孩也不知道认不认字,看过之后,仍是一言不发。楼望白便也不急,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等陆路走完,到了船上,那孩子一开始还是那一副天地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神气,一个时辰后绷不住,跑到船沿边上,吐了。他从小生长于荒漠,对水对船完全不习惯。
楼望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在背部的几处穴位上揉了揉,等那孩子缓过了劲儿,拿出一个小瓶来示意他喝。屈楠原本以为那是什么治晕船的药,却见那孩子一饮而尽后,雪白的脸迅速泛上红晕,原本就因为晕船而有些无力的手足更加来回乱舞,整个人从这头跌到那头。
屈楠惊叫:“师父你给他吃了什么!”
楼望白把小瓶扔给他,屈楠一闻,那是白若岛上三年陈酿的杨梅酒。
屈楠:“……”
楼望白问:“难受么?”
小孩迷迷瞪瞪地:“……难受。”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想了想:“……萧简。”
楼望白说:“愿意当我徒弟么?”
萧简抬起眼睛,眼神不甚清醒却依然亮如寒星,极为缓慢地说:“我有爹爹……不要师父。”
楼望白叹气:“你爹死了。”
萧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