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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对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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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筠华殿归来后,他什么都没做。连奏折都没动手写,倒不是懒得动手,而是他明白他没有途径,以眼前的状况怕是他将折子写好也送不到明帝手中,掌管接纳天下奏表的通进银台司现在肯定不会接受他一个停职思过身居后宫的官员的折子。
让安澜代奏,怕也不行,一是他不清楚安澜为何对此事不上心,以安澜之惊才绝艳,若有心推进骑射,此事不会到现在还是如此局面。
二是安澜虽有议政之权,但这权力也很受限制,既不能参与朝会,也不能接纳百官公文奏牍,他公然将奏折交于安澜,便不合规矩,他不想令安澜为难。此路不通,怕是要另辟蹊径。
他思索了半夜,认为此事其实可以分成两项,一是训练骑兵,这是将来凰朝与北方的玄武甚至更加西北的白虎国未来决战所需的力量,关系凰朝江山社稷千秋万年。
当然如此大事需要操心的绝不止他一个人,明帝、丞相、兵部尚书、各位将军都与此事职责相关,这样的大事没有道理由他一人谋画。以他对朝中年轻俊彦的了解,也不会仅有他一个人勤劳国事,他虽不知柳笙对此事有何筹划,但秦瑛此次进京,想来必与柳笙、徐淳等人谋议,这一个月来或者已经有与此相关的建议呈给明帝也未可知。
二是后宫君卿御侍们练习骑射,这关系后宫中人自身的利益,却不见得是明帝所关心的事,也不是朝中文武百官所上心的事,那只能由后宫推进,但此事怕也急躁不得。
凰朝、玄武、白虎、玉龙乃至远方之国,都是女尊天下,男子想要公然做事,限制极多,平心而论,凰朝对男子的要求较玄武和玉龙宽缓轻松得多,虽然后宫宫禁森严,但民间普通男儿还是可以种田、务工、读书、做官乃至当兵打仗的,而玄武的男子是不能公开做官的,玉龙的男子外出必得有女子亲属陪同。
但令他忧虑的是,凰朝近年也有不少官员、豪门要求限制男子的权利,反对男子做官的声音更是不绝如缕。在这样的局面下,他要想让后宫公然参加骑射,谈何容易?但事情再难,也要博上一搏,他深信世间万事都是不进则退,若今日就此止步,他年怕是凰朝民间男子也出不得大门了。
第三日中午,他决定还是去找林从。作为后宫中最想要驰骋骑射的少年,林从没有道理置身事外。结果等他见了林从,却发现事情有点微妙。
林从正在换衣服,两个侍儿轻手轻脚地给他整顿衣领掸平襟袖,两个侍儿捧着菱镜给他前后照看,一个侍儿拿巾帕不断给他擦拭面上多余的粉黛,一个侍儿站在殿门口不断哨探。
林从看到他便招呼道:“江兄,大中午的你怎么过来了?”一边不忘吩咐侍儿:“快给宁贵人奉茶。”他忙施礼道:“昭仪不必客气,我原是中午吃多了,想过来跟着昭仪练武,消消食,昭仪这是要出门?”林从道:“陛下召我去紫宸殿侍宴”,他的脸上带着止不住的喜色,语调极为欢快,“今日不巧,下次再跟江兄切磋吧。”
江澄看他紫袍玉带,娇艳动人,好似春风中开出的第一朵花,又如破晓时东方天际的第一缕霞,想是新得恩宠,便不再多谈。
第四日一早,他令小侍去尚寝局销假,他以往在外鲜少回京,便在尚寝局请了个长期外出的公事假,这次回宫一个多月,他都不曾前去销假,安澜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也未派人前来催促。
当日晚间,便有内侍前来传召。他不由得吃惊,内侍省几时做事这般速度了?
两名小侍极为惊喜,迅速给他换了身轻薄俏丽的宫袍,又给他重新梳了发髻,他不便阻止,一切随他们施为,小侍们欢欢喜喜地看着他上了七宝车,他却心下忐忑。
进了皇仪宫,内侍将他引往睿思殿,他便知自己所想不差。他知道紫宸殿才是皇帝日常起居的寝殿,后宫君卿陪侍皇帝向来也都是在此殿中,睿思殿则是皇帝的御书房,明帝常在此批折子。
他低头进来的时候,明帝正坐在凤椅上看书,似乎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他不敢打扰,等了半晌见明帝打了个呵欠将手中书卷放在桌案上,他立即跪下给明帝见礼:“臣侍见过陛下,不知陛下召臣侍前来所为何事?”凤座上的明帝冷笑道:“不是你自己销了假要求见朕的么,倒来问朕有何事?”
这话似是指他自求媚上,他只觉脸上发烧,却不敢回嘴,只是低声道:“臣侍原是有事想奏明陛下,苦无门路,方才出此下策,还请陛下恕罪。”
明帝“哦”了一声,轻飘飘地道:“你有何事要见朕?”他听着明帝的声音意味不明,不知她是喜是怒,暗道这次不是恰当的时机,但若就此不言,又不知何时才能单独对御,当下一狠心道:“臣想奏请陛下在南城外设立骑射苑,供后宫中习武之人日常演练弓马。臣以往从外面入城,常见南薰门外西南十里处有片荒废多年的空地,约有四五千亩,圈来做骑射苑甚是合适。我朝水军天下无敌,步兵也能打平玉龙,骑兵却远不如玄武和白虎,纵观如今天下,玄武和白虎早晚成我朝劲敌,陛下将来要一统山河,少了骑兵,断乎不可。”
他一气说完,却不见御座上有何动静,不由得有点着慌,正要认罪,却听明帝道:“你前几日在宫门外各处哨探,便是为了这个?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知不知道后宫不得出宫?”
他知道这些指责都是他应得的,当下只是跪着不动,却听明帝继续道:“你才回宫几日,便给朕惹事,鸿胪寺和谏议院都上折子弹劾你不守宫规,要朕将你锁闭冷巷,是皇后向朕求情,朕把折子留中了,你今日倒有胆量,敢来劝朕设立骑射苑,你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他一惊,他不愿拖安澜下场,这几日都没去求见安澜,如今看来安澜还是免不了被自己牵累。他乖巧跪着,一语不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才发觉是明帝轻移凤步,站在了他面前。他不由得紧张起来,心砰砰地跳,大气不敢喘一下。忽然颔下一凉,两根纤嫩白净的玉指伸了过来,他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下巴无意识地随着凤指上扬,根本不敢抬眼看明帝神色。忽听明帝“嗤”地一声笑,揶揄道:“这么紧张还敢学人家自荐?”
他哪敢回话,只觉宇宙洪荒到此境地也要静止不动了。冰凉的玉指在他的下巴来回摩挲了两下,终于缓缓移开。他松了口气,几乎塌下腰来。耳畔听得明帝道:“去那边案上把你刚才所说给朕写个条陈,写完了朕让人送你回去。”他刚道了声“臣遵旨”,便见明帝从他眼前步履轻盈地走了出去,殿外似是有内侍小声回复:“明昭仪在紫宸殿恭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