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如我仙去（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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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日的时候，天崇门带领着其余门派的人，一同开始了反攻。
早在第一日的时候，晏冰迟便同晏凌霄进行了彻夜商谈。二人谈论了今番修真界的正道局势，被虚虚置于正道顶端的天崇门今后又该何去何从。
晏冰迟点出，正道各方势力，虽对天崇门毕恭毕敬，大多也不过是表面功夫。
他将话说得十分浅淡，凌霄君却是听懂了言外之意。
晏凌霄也是那时才发现，自己一向高洁清冷的儿子，居然还有这么富有野心的一面。
他要让天崇门真正站上这修真界的顶端。他要使正道成为正道。
大战第一日，晏凌霄便顺着晏冰迟，与其他大小门派的当权者取得了联系，建立了一个跨势力的联合盟会。一半是以压力逼迫，一半是以利益劝诱。那些当道者，若是始终不配合，便扶植他们各自门派中，有些能力与他们抗衡的人。
盟会成立后，众人交换情报，原来这多年来，魔修一方一直为着吞并正道势力的主意暗中努力着。倒戈向他们的正道弟子，有些叛出了师门，还有些则留在原本的门派中，做个两面三刀的接应人。
纵是天崇门，也有那么几个背叛者。
晏掌门佯怒，当即将其中几人关押起来，交予另一人看管。随后，又有意无意地向后者透露了些虚假的情报。
大战结束，这些人则是被一个不落地打包起来，由天下人来评判他们今后该当如何。
晏冰迟在大战结束后一月堪堪苏醒。
他体内的阴气已完全消失。
苏醒后，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陆越舟便将他昏迷前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了他，包括：陆逢君是如何碰上黄、柳二人的，而自己又是如何发现师叔陷入困境的，陆逢君本来打算用自己一身修为来换取他平安，壬山又是如何出手拦下了他……
晏冰迟实在有些无语。他本以为陆逢君终究是放下了那荒诞的感情，不想对方只是面上装作不再喜欢他而已。
如此不说，竟然还打算舍弃一身修为，再救他一次。
陆逢君是晏冰迟所有计划中较为核心的一环。
他首先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角。晏冰迟隐约记得，在开始任务之前，系统交给他的保密协议上曾经提到过：这种单主角的、主角本可以长命百岁的世界，若是突然失去主角，便会失衡，这种失衡的状态会一直维系到下一个世界。
双主角的世界倒是无所谓。
眼见任务便快完成，若是世界突然没了主角，或是陆逢君成为弃子，又要重新设计计划……他简直便想仰天长啸，然后一剑刺死对方。
晏冰迟急于彻底斩断对方心上情丝。
他命人喊来陆逢君，又让殿内其余人都退出去。
晏冰迟一向是十分坚持原则的人。他不轻易失信于人，也极坚守对自己做出的诺言。想到从前初次发现陆逢君喜欢自己时，暗中定下的决定，又转向陆逢君。
“你我师徒恩义已决。今后休要再来打扰。”
他这般道，然后望进陆逢君的眼睛。
二人都知道这句话底下是什么意思。
情爱在，便做不成师徒。
陆逢君闻言，脸上挂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发现师父即将转醒之时，他便立刻离开了那处居室。在下人前来找自己，说师父想见见他时，心底则是有些欣喜又有些不安的。
这天下只有这么一人，能叫他情绪难以控制至此。
情感一事，谁又控制得住呢？即使是黄呈安和柳如烟那样历经了许多事情的大能都不能够。
见到他表情，白衣男子心下了然，收走了他腰间的剑，挥袖将他扇出门外。
这一掌用了八成力道。
一期便是一个境界。经这一掌，化神期的陆逢君口中也不免吐出一口鲜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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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师父的殿前跪了三年。
第三年的时候，那扇殿门终于打开，从内飞出一柄出云来。
晏冰迟并非接受了他，只是放弃了拘束，也明白了情感之事确实并非说断就断，便由着他抱着这片情。
陆逢君拿起那柄剑，对着殿门行礼，随后便退了出去。
他是天崇门的大师兄，师父说，这天崇门需要他。
又一日，陆逢君正领着几个师弟一同斩杀海妖。
这次斩杀海妖本就是对这些弟子的历练。于是他纵身一跃，刺中那海妖的眼睛，然后乘剑直上，命令几个师弟来做收尾工作。
被刺瞎眼睛的海妖如末路孤狼，愈发狂躁狠厉，几人连忙使出浑身解数，一点不敢松懈。
陆逢君在高处看着。
这么多年下来，他是愈发寡言少语，性情越来越让人猜不透。谁都不太说得准也不敢说陆师兄为何性情大变，心里却都隐约有些门路：曾经温和有礼的陆师兄实际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从前一直跟在师父身边，便很好相处。现在师父不见他了，便这般了。
是故几人虽不太能够从容应付那海妖，身上都见了不少红，却也不敢喊陆师兄帮忙。
正当众人与海妖战得正酣之时，陆逢君足下的那把出云却突地发出一声悲鸣。
陆逢君浑身一震，险些跌下剑来。他垂下头，手仍维持着背在身后的姿势，指甲却狠狠地陷入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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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落剑终究是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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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有一人听了这剑的悲鸣声，实在忍不住心底的好奇，便抬头向陆逢君看去。
——那个已经近十年没有笑过的大师兄，眼中含泪，发出一阵压抑悲怆而又古怪至极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苍天终究是没有庇佑那个人。
这是苍天无眼。
而此后他再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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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崇门上下无人不知陆逢君陆仙人。
他样貌英俊，身长八尺有余，早已是大乘圆满期修士。但不知何故，却在凡间停留了几百年。他来去无所拘束，虽是天崇门人，在门内地位不低，却也极少留宿在天崇门那座属于他的殿堂内。
倒是有人曾说，几次见他留宿在门外那片桃树林里。
这位祖宗跟掌门陆越舟同姓，按理说一千五百年前也该是一家，却向来与掌门不大对付。
二人见面，往往是冷眼相对。
祖宗倒还好，好像也一直顶着一张铁面阎王般的冷脸，从来没变过。
但是陆掌门，在整个门内可都是公认的好脾气。
三百年前开始，天崇门开始接收那些有修仙天赋、家中却因故无力培养的幼童。这点子自然是陆掌门在大会上向其他长老提议的，说是为了纪念一个故人。
幼童收入门派后，极有天赋的，或者能够合上眼缘的，便由各位长老领去教养。
长老们虽不反对这个主意，但多都是已经不通人世许多年，见惯了少年早熟，不太知道如何和小孩子相处。二十四位长老里，也就属陆掌门对于半大的孩子们容忍度最高，对着这些孩子向来是半点架子和脾气也无。
若是哪家年纪尚小的弟子又惹自家长老生气了，第一时必定是跑到掌门那边去，求助于他。
好脾气的掌门在听过小辈的解释后，便也会笑着拦住前来“捉拿”弟子的长老，然后温声劝解一番。
真真是极难见到掌门冷着神色的。
于是小辈们某一日揣测着：“掌门与祖宗之间，莫不是有什么旧仇？”“大概吧。说不定是什么，夺气之仇？”“什么夺气，那个字念妻啦。”“我觉得不可能。这二位看着都不像是会为美色沉溺的人！更何况，祖宗他是修炼了无情道的！”
“我听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师祖奶奶说……”一个刚及笄的少女路过，听到他们的谈话，便这般开口。
她虽刚及笄，心中却觉得自己已是小大人，不该再参与这些孩童气十足的话题，但是一听到几人是在讨论那位陆仙人，却也忍不住来掺一脚。
倒不是对那位祖宗感兴趣……
其实入了天崇门这么多年，少女还未曾见过他。陆掌门倒是见过的。
她此番故意拖长音调，本是为了将在场之人的注意力都吸引来，却惹得另外几人都有些按捺不住，直接软声央求她开口。
“五枚灵石！”有一个心性稍急的孩子说道，生怕她突然就不说了。
少女闻言带点嗔意地瞪了他一眼：“我像是那种人吗？快把灵石收起来，等下要是不小心丢了可别掉金豆子，也别赖我身上。都坐好，听我慢慢讲来，休要插嘴。”
几人忙点头，乖乖地团坐在一起，少女才道：“这还是好多年前的故事了。当时那位师祖奶奶也还是个少女。”
门内从那时活到现在的师祖奶奶可不止那一位，师祖们又时常闭关，少女也并不担心几个连清心诀都背不全的小辈会猜出来她的身份。
“当时门内有个叫全门派的人都为之惊艳的，仙人一般的存在。此人天赋卓绝，年纪轻轻便抵达了合体期。除去叫人惊叹的天赋，他还有着极盛的容颜。那位师祖奶奶说，她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见过他的次数不算少，仍见一次，脸红一次。”
少女的眼睛和声音里都流露出几分憧憬。
她曾有幸见过那位仙人的画像，画匠似是将自己的心都画了进去，画上之人也当真是“悦怿若九春”。那眉目，那风流姿态，以仙人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怪不得师祖奶奶一直念念不忘，将他那些事迹都记录在手札里。
桃林中，手执画卷之人却说，这画也不及那人十分之一的风采。
“若是到了现在，这位的辈分可是比各位师祖还高。你们正争论着的那位陆仙人，先前也是这位的徒弟。而陆掌门，则是他的师侄。掌门在你们这个年纪时，曾想拜他为师，却被拒绝。而陆仙人，因为与他有缘，便被破格收入门中，做了亲传弟子。”
“也算掌门好运，之后还是跟着仙长学习剑道。陆仙人的剑道自然也是这人教的。不过他可没有修炼什么无情道。修无情道的，门内可只有这位师祖。”
后来，正邪大战爆发。在那人的引领下，天崇门创造了新的辉煌。正道一统。从前一直是高处不胜寒的姿态的天崇门终于是入了世。但带来这一切的那人，终究是……
修仙本是逆天之行。修仙者，天道不庇。
她其实更愿意相信那人仅是消失了。
“……后来呢？”见少女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便这般问道。她和玩伴们对师姐口中的那名男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此时都将听少女谈话的初衷抛在了脑后。
可从来没听过哪位前辈提过这般人物呀。
少女只觉喉中似有硬物一般，几次张口，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剩下的句子。眼睛也疼得厉害。
她大概知道了那人为何会成为师祖前辈们多年来闭之不提的逆鳞。
惊才绝艳，眉目如画，性情高洁，为人正义凛然。
这样的一个人，却终究是没有成仙。
她平复了心中那股海水涨潮般突如其来的悲哀，给这个故事填上了她和那些师祖们，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他后来成仙了，位列仙班，成了真正的仙人。逍遥天地之间，好不快哉。”
“好了好了，不要再问了。天色已晚，你们若还是聚在此处，错过了晚宴，你们的长老……”
预料到这些孩童肯定还会纠缠着自己问东问西，比如问自己为何那位祖宗不跟着成仙之类的。少女便抬出各人的长老，率先将他们发问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
几人都被她的话点醒，忙推搡着一起拥向不远处的膳厅。
少女讲完故事，颇觉失落，一回头却见到一个面如冠玉、身长八尺的英俊男子。
这男子有些眼熟。少女脑内回忆一番，立时认出这便是先前不小心给她看了画像的那个男人。
男子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改了故事的结局。”
“结局又当如何评判呢？”少女这般说道。
在这修真界，能轻飘飘说出口的，其实也从来都不算结局。
男子不答，正要转身离去之时，一直看着他的少女脑中突地灵光乍现，忙问道：“你为何不成仙？”
桃花林。画像。剑修。
这人便是那位的徒弟，陆逢君。
师祖奶奶曾告诉她，那位祖宗，对于他的师父，抱有区别于师徒的感情。
情爱一事，是否能与天地一般长久永存？
男子并未回头，只道：“他不成仙。”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如我仙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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