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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七世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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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未曾听闻身后娇俏的呼唤“师兄——”,沈傅白转身之后越走越快,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
筑基之后,体质一日千里,犹胜武学中所说的易筋洗髓。虽未驭气,然脚步轻捷,非但那几个入门不久的新弟子追赶不及,连隋忻那个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也被甩在了身后。
之前为师弟师妹们挡下攻击时,五脏六腑都受到了冲击震荡,真气郁结,经脉不畅,胸口烦闷欲呕,生生将那一口淤血咽下,虽说在人前保全了面子,内里却是急不好受的。
然其后遁走,虽是不愿与诸人打个照面的缘故,却也非不顾身体状况赌气逞能。
世间疗伤法门不一,寻常不过是静心打坐或是活动疏通两种。
一动一静,端看各人修行法门而定。
沈傅白负伤之际,心知深浅,瞧着沉重,然与性命无碍,经脉受损亦是有限。于是奔走之际真气流转,不过片刻,胸中烦闷之气吐尽,纵是肺腑之内仍有些隐隐作痛,经脉伤势已是无碍,且不影响提起腾挪。
于是信步而往,挑了了一株千年古木,抬头仰望,直耸入云。当下凝神静气,向上攀爬。
树高百丈,树梢细如丝,枝头绽着一片嫩叶。
沈傅白足尖轻点,就落在这如青豆子大小的绿叶上。
清风拂面,他身形也如池上风荷、岸边芦苇,摇摆,却又如经验老道的舵手,任小舟风吹浪打,始终有惊无险。
极目远眺,笼罩层林的雾气才及古木的半腰,眼前的景致倒似在云海之上。
只是除却登上九重天之上,何人能一睹云海之上的景观?
所幸隋忻不在当场,不然随口就会应道:坐飞机啊。
此刻,沈傅白不闻此言,却也想起了隋忻昔日曾问过他一句话,初闻时不经意,此刻却清晰得犹在耳畔。
“你的剑术如此超凡入圣,就不曾想过成仙之道?”
以剑道入圣,不过一步之遥。
沈傅白一心追求武学的至高境界,过个十年二十载,或许也可以触摸到那道门槛。
然而……他被隋忻带入了一个个世界,再没有然后了。
直至这一世,仙家福地,多的是天材地宝,灵气充盈,最适合清修之士。仿佛被安上了双翼,轻而易举就突破了桎梏,抵达了从未想象过的境界。
……这就是修道。
修道的尽头,是成仙。飞升仙境,在瑶池与众仙友平辈而交。
离真实的他太远,也非他毕生追求的境界。
成仙与否,究竟有何差异。飞升之日,凡俗尽皆抛舍,如同凡胎湮灭尘埃。有朝一日,最后一个记得沈傅白存在的人——沈傅白本人,也将消逝在世间,留不下半点惦念。
一缕极细微的清风吹拂过新湖,他忽而扯了扯嘴角,神情平静地招呼:
“师兄,你来了。”
凌越心停在他身前丈许之外,凌空而立。头上未加冠,仅以青玉簪束发,一身纯白的道袍,袖边微露深青,衣带当风,映入眼帘时令人无端就想起了欺霜傲雪四个字。
“师弟躲着我,故而只能是我来找师弟了。”
山不就我,我还不会就山么?
世人皆知此理,可凌越心的理,恐怕从来都是:山不就我,我自寻他处;山若阻我,我当劈山而行。肯让他破例的,世间也不过沈傅白一人。
沈傅白偏过头望去,与此人,已是第三世的缘法,可不止为何,却仿佛比之第一世的泛泛之交更让人觉得疏远。
分明不应如此。其实,凌越心待他热切亲近,远胜前两世。
可不知为何,在心上总有隐隐约约的影子,仿佛是旧日的影像,纵使在各自心头磨灭无踪,但却被清风、时光、天地印刻下,适时地翻出,嘲笑世人愚不可及。
就好比看着凌越心在山道上静静等候他的身影,恍惚却见那孤高的身影绝尘而去,与他背道而驰。
疏离,惆怅,望而却步,仿佛才是二人之间应有的情状。
明明相识了两世,却还是头一回有这样古怪的感觉。
“师兄何以到此?”
圣地纵有莫大的诱惑力,紫霄峰下任掌门继承人却不会放在眼里。
凌越心君子心性,待人处事,即使做足了十分,也不会有一分宣之于口。沈傅白随口一问,却以为是等不到回答的,谁料,凌越心始终不曾挪开视线,目光凝注于他的脸上:
“我不放心。”
他的目光清澈坦荡,两人相对,呼吸相接。二人心中自是明白,这句不放心,非是泛指紫霄峰一众弟子,此时此地,专指一人。
心头蓦地涌起暖意,沈傅白微微笑着招了招手,“此处风景绝佳,师兄何不过来坐。”
风过,无言。
凌越心没有等师弟回应,当真迈前一步,停在沈傅白身侧,凌虚而坐,姿态怡然。
若落入第三人眼中,这一幕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而伴着耳畔清风,蓦然之间,两人的心,却似比以往七年任何时候,都更贴近了一些。
雾气遮蔽了层林。
“师兄的望气之术进境如何?”
凌越心目光平静无波:“今日想是无事发生。”
圣地开启七日,第一日风平浪静,紫霄峰五弟子撞上的那波凶险,到底也没有造成伤亡。
入夜,几里之外有篝火燃起,十五位新弟子集结完毕,安排好夜晚轮换警戒的人,也就跟着山林一起睡去了。
生火对于野外生存的人是必备技能。
普通人会准备火燧等物,或是老老实实地钻木取火。修行之人更是花样百出,甚至有引雷咒生火的。相较之下,凌越心要举重若轻得多,方才拾好柴堆,火苗就从指尖蹿出。
他这边生好了火,沈傅白也抱着一堆果子回来了。
若是按他的心意,打些野味回来烤自是更好,但凌越心却是正儿八经的清修之士。且不说开荤戒是否会被师兄念叨,即便是他一人享用,荤腥味冲撞了师兄也是不好,故而就退而求其次了。
用过采摘来的果子后,师兄弟两人相对而眠,一夜无话。
清晨醒来,篝火只余一堆灰烬,而山林醒来,似乎有着蠢蠢欲动的活跃。
然而迎面撞上来的头一位却是隋忻。
迟来一步的隋忻瞧着避开单独相处的师兄弟二人讶异不已,悄悄扯了扯沈傅白的衣摆,待他落后一步,耳语调笑道:
“你们什么时候竟然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