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狗》庄玄

1、夏至

　　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雨丝顺着未关紧的窗户，落在了楚韧的身上。

　　那是个看起来落寞空寂的身影，灰白的光打在其脸上，晦暗不明。

　　他的眼盯着的屏幕上，是一部叫做《夏至》的微电影。一部可怜的，点击数只有五十一的微电影。

　　“要不要这么讽刺啊，我辛辛苦苦拍的，你点击数就五十一，敢不敢更低点啊！”楚韧死死盯着屏幕，他无视身上的雨丝，因为他不懂，地下室为什么还能有雨丝顺着窗飞进来，他以往还觉得那窗户是摆设，毕竟看不见什么阳光。

　　平时不好用，漏水漏雨倒是挺厉害。

　　“虽然我的确拍得不怎么样，可也不是这数据水准吧。点击竟然才五十一，咱能别停在这么尴尬的数字上吗？”

　　楚韧捂着脸，唠唠叨叨的，使人严重怀疑刚才那个孤寂的身影只是一种假象。

　　说不准拍文艺片的都这样，神经质。

　　这已经不是他的第一部文艺片了，当然，他以前也试过诸多题材，无一不如《夏至》一般，点击数让人惨不忍睹。有一次他的某部大作终于点击数过百了，可惜也只停在了一百零一这个让他同门师兄弟当作饭后笑谈的数字上。

　　对此，楚韧不发表看法。他也知道自己没那个能力，比如，他的导师就评价过他的作品只带些许灵气，这么一点的灵气还与人物格局无关，全是白费的风景，如果有资本营销，可能有小火的希望。

　　但哪个资本愿意给他营销，人家犯得着吗。有时候，他也不无阿Q的想过，肯定是他们没发现我作品的魅力。

　　他真心觉得《夏至》还拍的不错，虽然人物情节较单薄，但哪一个认真看了它的人能忘了那一片片的葱绿，里面有火花在跳跃，在奔腾，虽然那火花是绿色的，却充满生机的迸发、弥漫。楚韧剪完画面后觉得很满意，不是每一部以夏至为主题的电影都能拍出夏至的感觉。但他做到了。

　　如果再多一点儿资金的话，或许他也会在画面中增加更多的人物，毕竟现在的人看画面更多的是看人物剧情，而不是什么灵动的风景。可是就算有资金了，在拍《夏至》时他估计还是会用原手法去拍，会因为知名度就向商业低头的导演不是好导演。

　　但宣传呢？作品总不能不宣传。

　　他也想宣传，可他没钱。

　　一部作品，哪怕是成本稍小的微电影，都烧钱的很，演员的钱，胶卷的钱等等等。基本上楚韧拍完后根本就没钱用来宣传了，加之楚韧自己就没那口吐莲花的宣传水平，想一切自给自足都不行。实际上，他已经在很多地方上自给自足了，拍摄，后期剪辑……楚韧有时候觉得他应该再去学学宣传，这样他就是个全能型人才了。

　　“再接再厉吧。”楚韧叹息着。

　　身为一个穷人，他拍电影的钱都是他平时打工，做场务，帮别人摄影赚来的。虽然他没言语过，但少年时那成为一个名导的梦想早在无声的现实中渐渐染上了灰尘。

　　“嗯……”

　　楚韧微不可闻地起身，把窗户使劲关严，拿起钥匙迈出了他那间十几平方米，除了电脑，拍摄设施外连个正经床都没有的小破屋。

　　实际上，要不是为了这些设备，他会干脆点儿的去大街上住，那样还能省了他租房的钱，他就又有点钱用来拍电影了。至于警察会不会对他进行教育，说他占用公共资源，影响市容。他不在意，他舍得自己的脸，他舍不得自己的设备。

　　这些年，他总为了一些理由，死皮赖脸的坚持着，哪怕没几个人认可，哪怕连他自己都怀疑他的能力，可是，谁让他认准了这条道呢？虽死不悔！

　　这是他从电影学院毕业的第一个月，他还是个为了梦想而不断拼搏的青年。有时候想想自己拿到电影学院通知书时的情景，当时真觉得自己有天赋，怎么就一考即中了呢。他拿着电影学院的通知书跟所有朋友使劲嘚瑟，就差上天了。

　　每时想起那个画面，有点苦涩，但嘴角总止不住地勾起。

　　当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楚韧拿着雨伞，骑着他那辆二手自行车，向风雨中走去，现在是早晨五点钟，他要赶往自己打工所在的片场，路程不算太远，可也绝不近。每天都要起个大早，楚韧却乐此不疲。电影是他最曼妙的女神，肾上腺素刺激着，荷尔蒙诱导着，他永远能早早起来。顺便看看他那几部微电影的点击率上涨了没有。

　　“行走在冬夜的冷风中……”楚韧哼哼着小曲，这也不能怪他太脱线，今早实在是有点冷，都早上五点了，按照平时的样儿，天早该亮了。可今个儿由于下雨，天愣是阴沉沉的，谁晓得什么时候才亮的起来。一阵阵冷风刮过，一下子就让楚韧产生了这是冬天的感觉。南方的冬天不也就这样吗。

　　不知道这样的天儿影不影响开工，其实楚韧心里也就是微微想起这茬，毕竟电影开拍了，每一天都是在烧钱，不能有个刮风下雨天就停吧，那样得耽误多少钱啊。想想就心疼。

　　风越刮越大了，楚韧干脆把雨伞合了起来，打着也白打，浑身早就沦湿了，等下再把雨伞折了，得不偿失。自己有个小感冒不要紧，这年头，感冒不是有个周期性嘛，最多一个月还不好？感冒是小，雨伞坏了是大。

　　早知道前几天就买个雨衣了，可叹自己当时觉得雨伞更便宜些，毅然放弃了雨衣大宝贝。唉，这一把雨伞还得注意着点儿用，你说你又不是我家电影大女神，你还得让我在意着点儿用！你矫情个啥！

　　楚韧愤愤不平地继续往前骑着车，六点左右终于骑到了目的地。

　　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摆在了它应放的位置，快步走到了片场。结果一看，好家伙，一个人都没有！

　　“靠，不带这样玩儿的，这是不准备开工了，还是想让我当劳模啊？难不成今天真是我来早了？”楚韧嘴里嘟囔着，心里知道什么可能都有。

　　但他一个小工作人员，哪怕今天真不开工了，也不见得会有人通知他。

　　看看阴暗的天空，估摸着这雨今天是停不了了，楚韧微微地叹了口气，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水，找到个有遮盖物的地方钻了进去。

　　他把手上的雨水彻底擦干净，拉开外衣，摸出了一部包裹着塑料袋子的手机。

　　塑料袋子已经有些湿润了，万幸的是，手机一点儿没进水。

　　楚韧点开屏幕，先是划开了天气预报，上面画着满满的云加雨，看着就影响心情。想着今天可能真不用工作了，楚韧点开电话联系人，上翻翻下看看，最后打开了化妆师王姐的头像，把电话拨了出去。

　　平心而论，楚韧真不愿意给别人打电话，哪怕是他家老头子，他都不愿意用电话联系。这东西，把人的声线一处理，再熟悉的人都得添上那么抹陌生的味道。就像一道无形的墙，让人心里膈应的慌。

　　这剧组里他认识的人也不太多，化妆师王姐有时会看看他拍出来的人物效果，来判定怎样的妆能更让人物上镜，一来二去的，他们两个也就说上了些话，当然，也只是针对于剧组其他人而言的。

　　楚韧不是个话太多的人，这个剧组他也刚加入没多久。

　　“喂，是王姐吗？我是小楚。”

　　“小楚，你有什么事儿吗？怎么这么早打电话啊。”王姐的声音传来，虽然语气有些抱怨，但并未恼怒。

　　楚韧暗中松了一口气，说了下自己现在正在剧组，可这儿没人，不知道今天还开不开工的事儿。

　　“今天不开工啊，没人告诉你吗，呀，这么大的雨，这帮人办得也太不地道了……”王姐数落那帮人的声音传来，楚韧裹了裹自己的衣服，没吱声。

　　“谢谢您嘞，王姐，那我现在回去睡觉了。”

　　“嗯，快回家吧，路上慢点儿走，再见。”

　　“诶，王姐再见。”

　　楚韧拿出个塑料袋，擦了擦，把手机装在里面，再放进衣服的口袋。

　　“行走在冬夜的冷风中，飘散的，踩碎的，都是梦，孤单单这一刻……”

　　不知不觉中就哼出来了，楚韧笑了下，推上自己的自行车，往来时的方向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