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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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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前,太和殿上,左相秦遇之子,吏部侍郎秦奉言,奏请为已仙逝多年的杜太后加封谥号。
他称杜太后虽不曾为先皇留下子嗣,却维护皇室,稳定朝纲,功在社稷,为其加封美谥,实可彰显陛下仁爱慈孝之心。
这奏请一出,满殿哗然。
想当初杜太后在世时,设帘听政,联合其父杜麟,把持朝政,架空皇权,藐视国法,诸多恶行,罄竹难书。
对一些经历过前朝的老臣来说,更是历历在目,不忍回首。
而如今左相之子秦奉言却奏请陛下,要为杜太后加封美谥?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若是这样的太后也能加封美谥,那今后是不是每一个皇后太后都要去效仿杜氏,牝鸡司晨,干涉朝堂,放任外戚专权?
更荒唐的是,皇帝似乎面露心动,大有要好好琢磨一番,到底要给杜太后加封什么美谥的意思。
一生耿直,脾气比臭石头还硬上几分的陈尚书当即气得脸红脖子粗,跪地直谏道,他便是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上,也断不能让陛下给那祸国太后加封美谥。
玉阶之上,皇帝以为这老臣也就说点气话意思意思,所以她也就意思意思地安抚了几句。
岂料陈尚书真是个老顽固,还真煞白着一张脸,怆然起身,一转头,直直朝太和殿那盘龙巨柱上撞了去。
幸好皇帝自幼习武,身手敏捷,飞身下阶及时挡住。
所以那日,陈尚书没撞了柱子。
他……撞了皇帝。
这一撞了不得,龙颜霎时惨白,嘴角还溢出了丝血。
太和殿上顿时兵荒马乱。
皇帝被抬下去的时候,还伸着手问:“尚书如何?可有伤着?”
送回昭仁殿后殿寝宫,宣太医为皇帝看诊,一众朝臣惶惶不安候在殿外,大气不敢喘一下。
那脾气比臭石头还硬的陈尚书更是吓得瑟瑟发抖,什么祸国太后,什么加封美谥,什么牝鸡司晨,统统顾不得。
只怕皇帝陛下有个好歹,莫说他九族,连整个大熙都将倾矣。
朝臣们正觉前途黑暗,就见童寿公公红着眼,拿着一方染血帕子出来了,哽咽地对陈尚书说道:
“陛下让奴才出来给尚书大人传句话。大人历经两朝,乃我大熙股肱之臣,大人之损乃万民皆损,大人受伤乃天下之伤。陛下今日替大人受此一遭,还望大人日后莫要再自损身体。”
那陈尚书听了这话,顿时痛哭流涕,一嘴胡子抖成了筛子,官袍一掀,直直跪于昭仁殿外,俯身长拜,一声“陛下”,响彻宫宇,直冲九霄。
朝臣们感动的啊,心中都道,有此一帝,官涯足矣。
翌日上朝。
大臣们心中沉痛,都做好了准备,会看见个内伤严重、憔悴咳血的皇帝。
并且私下都已经相商好了,不管陛下做出什么决定,他们都坚决拥护,绝无二话!
岂料,那一抹明黄步伐稳健,大大方方从一应朝臣眼前行过,落座玉阶上的五爪金龙椅,一声洪亮的“众爱卿平身吧”。
依旧是低柔清朗的嗓音,还隐隐含笑。
众臣起身,偷偷一瞧。
龙椅上的美貌帝王哪里有半分昨日仿佛命不久矣的病态?
这分明脸色红润,双目炯亮,谁也没他看上去健康长寿的了!
昨日恸哭不已的陈尚书更是嘴角抽搐,脸色唰白,气得手直抖抖。
此事在朝臣间成了笑话,传至民间更是成了最下饭的谈资,连巷子里捏泥巴玩的三岁小孩都津津乐道。
孩子们都说,大熙皇帝容倾城,大熙皇帝忒无赖。
然后被出来拎崽子回家吃饭的阿娘听见了,上去就是俩儿耳光子:“不要命了,你个小兔崽子吃了熊胆,敢说皇帝无赖!”
大概是吃了熊胆的小兔崽子肿着一边脸,不服气说:“就是无赖!无赖皇帝碰瓷官老爷!”
啪啪一顿好打,巷子里孩子呜呜啼哭,不消一会儿,又被阿娘们拎回家喂饭去了。
……
时间回到这日朝臣不吃陈尚书的教训,齐聚昭仁殿外,以逼宫之态,跪请皇帝纳妃,却不到一刻多钟,又被早得皇帝吩咐的童滂公公气走了。
滚滚红霞遮天蔽日,暮色渐渐沉下去,西头一弯淡淡的月勾浮现。
孩子们口中碰瓷老臣的无赖皇帝,此刻正平躺在苏府二小姐大腿上,吹着口哨,翘着腿,捉了苏青素的一只手把玩。
马车已停下。
苏青素对帘外的车夫喊道:“你且去远处候着。”
“是,二小姐。”
宫挽晨挑眉轻笑,小声说:“我可以将面具戴上,何须劳人多走那几步?”
垂眸瞧了她一眼,苏青素没应。
他只认真听车夫的脚步声,估摸着车夫走远的距离和此刻天色,应该瞧不清这边的情况了,他才将腿上懒躺着的人拉起,仔细地为她整理衣冠。
宫挽晨搂了他腰,抹了把他下巴,一脸风流相地笑:“娘子如此贤淑,小生着实心悦。”
苏青素抿了唇,狠瞪她一眼,转身便下了车。
宫挽晨拿了折扇,忙追下去。
车外秋风微凉,天上繁星与明月交辉,前面传来溪水潺潺的声响,一片茂密的芦苇在风里摇曳,偶然飞出几只让人稀罕的流萤。
美景如斯,让人心中一旷。
苏青素弯了唇,扭头问她:“为什么来这里?”
宫挽晨上前一步,牵起他的手,朝前边走上石路边说:“赏月啊。”
用折扇分道,两人半身没在芦苇丛里,周围挨过盛夏、顽存至今的流萤纷纷被惊扰,像是陨落凡尘的星粒,在他们身旁游弋。
穿过芦苇丛便是一条浅浅的小溪,溪水在月下透亮,即使是夜间,也能将水下的石子、游鱼看得清清楚楚。
宫挽晨左右一望,瞧见块大大的扁石,又拉着苏青素行过去。
她将折扇往苏青素手里一塞,就开始解腰带。
苏青素脸一抽,忙抓住她手腕,耳根就开始热了:“你干什么?”
宫挽晨眨眨眼:“脱衣服啊。”
耳根更热了,苏青素急的上前一步,贴近她,闷声说:“好好的,你脱、脱什么衣服。这可是在外面!”
要脱……那也回去脱啊……
“不脱衣服怎么坐?”
她说完,看一眼前面的扁石。
苏青素脸一黑,瞥见那扁石周遭生满的青苔,和其上点点污泥……懂了。
尴尬地将折扇塞回她手里,苏青素撇开眼,语气不太好:“不用脱。”
从怀中拿出一方手绢,心里十分憋闷,他弯下腰,擦去扁石上潮湿的浅泥。
一双手忽然从后面环上他的腰,沁凉的脸颊贴着他颈项,说话时,唇就触着他颈窝肌肤:
“青素啊,你刚刚以为我脱衣,是要作甚呢?”
苏青素身子猛然一颤,后绷直僵住,别扭地偏头躲她,皱眉道:“你好好说话!”
宫挽晨朗声一笑,适可而止,不再逗他,阻了他再擦扁石的动作,拉他并肩坐下。
她将他手中脏了的手帕扔掉,五指滑过他掌心穿过指缝,再在他手背轻轻一扣。
十指紧握,执子之手。
苏青素抿了唇,低眸看着他们相握的手,浅笑起来。
两人静静依坐着,周围溪声混着虫鸣,一片祥和安宁。
然而没坐多久,宫挽晨的坐姿就歪了。
整个人斜靠着苏青素,恨不得将全部的身体重量都分担给他。
宫挽晨微微偏头,还算有良心地问了句:“重吗?”
苏青素摇头,挺直了腰背,非常上道地伸手环住她腰,再与她的手心相贴,十指相扣。
一方面更方便她依靠,一方面也悄然满足了自己想拥她的欲望。
“不重。”他认真地说。
看了眼腰间的手,宫挽晨挑眉笑笑,没说什么,仰头看去了天际明亮的弯月。
半晌,她眯了眯眼,轻声问:“青素可有何心愿?”
周围太过安宁,怀里又有她,苏青素一时沉浸,等她问完,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又静了静,不答她的问题,反说道:“我前日跟棠妆在茶楼时,听见一姑娘唱了一嗓子,词曲简白婉约,很是好听。”
宫挽晨勾着他的小指,边玩,边弯唇笑说:“哦?什么词曲让你如此喜欢,青素可能唱来?”
苏青素回眸,瞧了眼她深静的眉眼,另一手也环上了她的腰,将人抱得更紧,凉风中,更加温暖。
有别于平日刻意装出的温婉女子声音,此刻,他用自身清冽又微沉的少年嗓音,开唱道: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卿卿千岁,二愿本君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少年的声音介于孩童与成年男子,微微的沙哑让人不自觉放松,听入耳中,竟比女子柔媚之声更为舒心。
宫挽晨似乎也听舒服了,渐渐眯起眼,唇角保持着浅浅的笑。
清光拂过她那本该祸国殃民的容貌,携水风带起她一缕乌发,人如月下仙,坐依小君郎。
等苏青素唱停了,又过半晌,她才倏然大笑起来。
好一首长命女春日宴,换了两个称谓,便一唱道破三愿。
千岁?
如若当年她生母不是短期里无法再生育,如若不是母后当机立断封闭宫门对外宣称皇长子诞生,如若不是她父皇软弱可欺又命短福薄。
她本的确该是千岁。
只可惜她如今已位万岁,又如何甘愿重归千岁?
宫挽晨笑够了,执着他的手,指着前方一棵树问:“青素,你帮我瞧瞧,那树上的叶,是个什么颜色了?”
苏青素循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那黑幽幽一片,无灯无火,哪里看得清叶子是什么颜色。
“叶黄时为秋,这春日早过不知多久了,你怎还捡这‘为时晚矣’的词来唱?”长腿一抻,直起身来,反手掐了掐苏青素的脸,她一副怜爱模样笑道,“傻孩子。”
长叹口气,牵他起身,宫挽晨又说:“时辰不早了,回吧。”
抽了腰间折扇分道,又入了茂密的芦苇丛中,星火般的流萤不剩几只,春日的确早过了太久。
为时晚矣。
苏青素一路低着头,被她带回了马车里。
他们的手还一直牵着,至少没放过。
回苏府的一路,他便垂眸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与往常一样安静不喜多言。
可宫挽晨却是一路唱来,什么调都能叫她接上去,胡乱一气地哼哼唧唧。
一入了苏府,苏青素便忙回自己房中,准备更衣,连夜再去一趟城外妙云寺。
今日,他原本就是想借与棠妆出城进香之由,去妙云寺看看情况,却不想半路被她截了。
可她今日为何会出宫,又为何会在城门口堵他?
苏青素不得而知,心中却生出极其不祥的预感。
遣散打算上前伺候的奴婢,他推开门,刚走进房中,便发现有人。
反手将门关上,苏青素沉声问:“谁?”
“公子。”一男子在黑暗中朝他半跪,“妙云寺中人,不见了。”
倏然一骇,苏青素眸色凌厉:“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