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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再别山庄 ...

  •   火舌卷起梅花笺的余烬,湖面上的冷风吹开秦行歌的头发,将灰烬带向天空。叶涯迹凝视他严峻的面孔,发现他又变成了那种狼的眼神,眼眸深处是抹不去的仇恨与悲伤。

      他不敢打扰秦行歌,能做的只有安静地陪着他。

      等所有的梅花笺都烧尽了,秦行歌也不没有动作,反而望着梅花笺的灰烬发呆。

      等了一盏茶时间,叶涯迹把三盏莲花灯放在秦行歌面前,秦行歌抬眼看着叶涯迹灿如星辰的双眼,叶涯迹冲他笑,温声道:“快放莲灯吧,天快黑了,等会儿就该回去吃团圆宴。”

      秦行歌迟缓地点头,从叶涯迹手中接过一盏莲花灯,点燃灯芯,小心将莲花灯放进水中,轻轻一推。

      莲花灯便随水而流,点燃剩下的两盏莲灯,秦行歌和叶涯迹都站起身来,默默注视着三盏莲花灯越飘越远,直到它们都化作温暖的光团,这才离开了白蛇岛。

      放过莲花灯,秦行歌的脸色似乎好了些,叶涯迹偷偷转头看他,见他眼神变回平时沉静内敛的样子,心里长舒一口气。

      他是真的有点怵秦行歌狼一样的眼神。

      之前游历时那段被狼报复追杀的经历,实在让他心有余悸。那段惨痛的回忆直接导致他现在都怕狼。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洗心堂。

      洗心堂是藏剑山庄最大的厅堂,以前每逢举办名剑大会之际,各路英雄豪杰齐聚洗心堂,他出生那年,恰好是第四次名剑大会。

      十岁那年,第五次名剑大会举办,他那时候身量不高,叶芳致牵着他的手,带着他满山庄乱跑。

      各大门派弟子掌门,齐聚洗心堂,名剑大会前后是藏剑山庄最热闹的时候。那是安史之乱的前夕,阴云已起,却并未彻底占据大唐的天空。各色服饰往来穿梭,叶涯迹挣脱叶芳致牵着他的手,悄悄跑到洗心堂,三五人聚成一团,谈笑风生。

      叶英坐在主位上,瞧见东张西望的叶涯迹,嘴角微勾,额角的五瓣梅鲜艳夺目,他不动声色地冲着叶涯迹招了招手。

      叶涯迹一晃神,那主位上哪里坐着叶英,方才那一切不过是幻象。

      他环视热闹的洗心堂,心中感慨,时隔十年,今年本来也应该举行名剑大会,可山河破碎,风雨飘摇,这第六次名剑大会也就胎死腹中。

      没想到让洗心堂热闹起来的竟然是除夕团圆宴。

      叶涯迹带着秦行歌在叶芳致身边坐下,叶蒙正和叶芳致闲谈,说一些家常话,藏剑家十余岁的小萝卜头们欢声笑语不断。

      叶涯迹拽了拽秦行歌的袖子,秦行歌不解地偏头看他,叶涯迹轻笑,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你看,那些小孩子。”

      秦行歌看向叶涯迹指向的地方。

      一群三四岁到十岁不等的孩童正坐在椅上,有些神色拘谨,有些却闹腾不休,藏剑山庄的小弟子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主动与流民的小孩们攀谈,拉着他们一同玩闹,个个脸上都带着着轻松肆意的笑容。

      “逝者已逝,生者仍在,你看那些小孩,他们以后可能会是藏剑山庄的弟子,也有可能留在杭州当个船翁,或者成为渔夫茶农,更也可能会参军戍边,若是一批人卧倒沙场,便会有另一些人挥兵而起,安禄山已死,残兵余孽也不成火候,我大唐盛世不亡,不在今日,便在明朝。”叶涯迹轻声说。

      秦行歌看着这些活泼的孩童,神情和缓。

      “知还,你七八岁的时候,也是这么活泼吗?”他忽然问。

      叶涯迹一愣,笑道:“我七八岁的时候比他们还闹腾,听课睡觉,爬树摸蛋,下水捉鱼,什么坏事都干尽了,你呢?”

      秦行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小时,每天习武读书,没有人与我一起玩,只好发呆。”

      叶涯迹好奇道:“怎么会?”

      秦行歌不再回答,恰逢此时,叶芳致递给他们一个精致的圆盘,上面放着花椒,叶涯迹也顾不上问秦行歌了,他倏地跳到秦行歌背后,见鬼似的看着花椒,疯狂摇头:“我不吃这个,快拿走。”

      叶芳致没好气道:“你现在都弱冠,怎么还能跟小孩一样,过来坐好。”

      叶涯迹还是摇头。

      叶芳致示意他看向一边的小萝卜头,叶涯迹扭头一看,藏剑山庄的小萝卜头们正眨巴着眼睛看他,圆溜溜的眼里尽是好奇。叶涯迹顿时觉得大丢脸面,时隔五年回山庄过除夕,竟然就给这些小孩留下不好的印象,他轻咳一声,从秦行歌身后走出来,在位置上坐定。

      梦姑端来清酒,叶涯迹捻起花椒丢进酒杯,仰头一口喝尽,把花椒也给吞了下去。

      他抿着唇,看似淡然地将酒杯放回桌上,秦行歌偏头看他,叶涯迹脸红透了,叶芳致似笑非笑。

      叶涯迹嚯的一声站起来,飞快跑出洗心堂,躲到外面使劲咳嗽。

      叶芳致失笑:“看来去外面生活了五年,不爱吃花椒的毛病还是没改掉。”

      秦行歌眼神柔和,他的视线落到叶涯迹的马尾上,嘴里却问:“以前是怎么吃的?”

      叶芳致道:“把花椒磨碎了,混到酒里让他喝,不过他经常偷偷把酒倒袖子里。”

      叶涯迹终于咳完了,红着张脸回了座位上,以拳抵唇,掩饰自己不自然的神色。

      一边的梦姑掩嘴轻笑,送上了他最喜欢的乌梅饮,叶涯迹谢过后,端起乌梅饮喝了一大口,酸甜的滋味滚过舌尖喉头,他这才感觉舒服了些。

      秦行歌也捻起一些花椒放入酒中,摇晃酒杯,一饮而尽,叶涯迹侧身看他脸色。

      秦行歌放下酒杯,面色如常,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叶涯迹沮丧地叹了口气,就听见一边的叶芳致笑他:“知还,你道谁都与你一样视花椒如猛虎吗?”

      叶涯迹轻哼一声,埋头吃菜。

      今年的饭菜极简单,但对于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人来说,已经是平日里不敢想的佳肴了。吃完饭后,便应该守岁,秦行歌并没有留在屋中,反而出了洗心堂。

      叶涯迹本在与小萝卜头们玩闹,看见秦行歌独自离开了,心下一慌,三言两语把小孩们安抚好,一人塞了一个铜钱,便起身追上秦行歌。

      “秦行歌!你要去哪儿?”叶涯迹大喊一声。

      山庄灯火通明,人都在屋里欢聚,外面却冷冷清清,秦行歌高挑的背影显得形单影只。

      听见叶涯迹的呼喊,他转过头来,灯光落在他脸上,衬得他面如冠玉,皎皎清朗。

      秦行歌扭头一看,叶涯迹正向他跑来,在他身前站定后,急促地小声喘气。

      “我想去看看明骓。”他道。

      叶涯迹怀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想趁着这个机会跑了吧?”

      秦行歌一怔,几乎是瞬间否认:“怎会?”

      叶涯迹道:“说好一起走的,你不能失约。”

      他到了秦行歌身边,与他并肩,抬头看秦行歌的眼睛:“我和你一起去看明骓。”

      秦行歌只好点头,叶涯迹忽然冒出一句:“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拿个东西。”话音刚落,右脚一踏,便施展浮萍万里,踩着房檐离开,没等多久,他又抱着捆鲜嫩的草叶回来了。

      他从房上落到秦行歌面前,笑吟吟道:“你不是说明骓最爱紫花苜蓿吗?瞧。”

      他手中抱着的正是紫花苜蓿,花朵玲珑可人。

      秦行歌心里微动,他嘴唇蠕动,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夜色甚浓,叶涯迹并不能看清秦行歌的表情,他脸上仍带着明朗的笑容,怀中的紫花苜蓿落下一滴露珠来。

      秦行歌撇过头去,结结巴巴道:“走……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来到湖边马厩,初春寒风料峭,明骓肩上月牙,雪白四蹄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秦行歌吹了声哨子,明骓耳朵微动,一声长嘶,抖了抖身子,脑袋亲昵地顶上他的胸膛。

      叶涯迹看得眼馋,明骓嘶鸣一声,大头忽然凑到他身前,也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胸口,叶涯迹被它的鬃毛搔的痒痒,忍不住笑起来,秦行歌握住明骓的缰绳:“他记得你身上的气味,所以认识你。”

      他还没反应过来,明骓就一口咬上他怀里的紫花苜蓿,叶涯迹一愣,看见明骓正嚼着苜蓿,顿时笑开了花,将紫花苜蓿一股脑丢在地上,方便它吃。

      秦行歌则走到西湖边上,叶涯迹也跟了过去。

      两人站在湖边,眺望远方青山的远影,今日是晦日,夜幕无月,夜风带来了山庄里的喧闹与繁华,拂开两人的头发,背后的明骓低头安静地吃草。

      秦行歌望着西湖,侧身低头看着叶涯迹清澈的眼眸:“你准备多会儿出发?”

      叶涯迹手肘撑在阑干上,手撑着脸,听见秦行歌问他,随口回答:“多久都可以,带上轻剑重剑就可以出发了。”

      秦行歌忽然说:“我们今天晚上就走,好不好?”

      叶涯迹错愕:“今天晚上?你没有与我开玩笑吧?”

      秦行歌认真道:“我没有开玩笑,我不想见到义父。”

      叶涯迹吃惊:“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若是就这么走了,当真没关系吗?”

      秦行歌解下右眼的黑色布带,握在手中,他一字一句道:“他想让我在江南呆到战争结束,我偏不。”

      叶涯迹看他态度那么坚决,叹了口气,只好答应:“好吧。”

      叶涯迹前往天泽楼拿上盘缠与佩剑,秦行歌解下明骓的缰绳,他轻抚这匹汗血宝马的额头,轻声道:“不急,你马上就能自由了。”

      秦行歌与叶涯迹各自修书一封,各自留在小颖园与天泽楼内。

      叶涯迹站在自己卧室的桌前,看着古朴华美的泰阿,沉思许久,最后还是将它放入剑盒中。

      此去必定又是几年,他会为自己打造一把属于自己的剑,而不是用着千叶长生与泰阿。

      他从自己的衣箱中拿出一把锈了的长剑,剑鞘上歪歪扭扭两个小字——涯迹。

      这是他十三岁时自己铸造的一把轻剑,是个失败品,可如今带着却已经足够,他将红绳袋、吴越舆图放入怀中,看了一眼书架上的长命锁,长舒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卧房。

      金灿灿这几个月养得膘肥体壮,俨然是个小主子,身量长了不少,已经是只大猫了。

      他此去路途凶险异常,金灿灿虽是只猛兽,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被他养的温和爱娇,可爱亲人,这次他离开山庄,就不带它了,就让它在山庄中好好生活吧。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中对着西湖与山庄道别。

      心中难得浮现一丝伤感的情绪,他提起剑转身离开卧房,运起浮萍万里,几个起落间便来到与秦行歌约定的地方。

      秦行歌牵着明骓出了马厩,走到藏剑山庄大门不远处,等叶涯迹在他面前站定后,秦行歌踩上马镫,驾轻就熟地跨上明骓的背,在马鞍上坐稳,他一手握住缰绳,一手将叶涯迹拉上明骓。

      他一改这些月来淡漠病弱之相,眉毛上扬,眉宇间是说不尽的风流与英气:“驾!”

      被囚禁了几个月的明骓仰头嘶鸣,前蹄高抬,叶涯迹惊慌失措下搂进了秦行歌的腰。

      秦行歌脸上逸出一抹稀罕的畅快笑容,明骓四蹄生风,鸣声咴咴,在夜色下绝尘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再别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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