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洛语连

4、半尸疑案

　　二人出了酒楼，朝着这余杭镇最显眼的宅邸走了去。说这大宅子显眼，并不是有多奢华富丽，而是偌大的宅门实在简陋，但匾额却是金碧辉煌，就好像一个穷酸书生穿上了高官贵族的衣服，完全不搭调。眼前这门有些老旧，昔日艳红的门漆褪了几块，显得有些斑驳，铜钉和门环泛着锈绿，只有“燕府”二字还遒劲有力。
　　凌言走上前去敲响了门环，没过一会儿门就被拉开了，走出个身材魁梧的下人，虽不显得凶神恶煞，却着实和旁人家瘦小的家丁有着不小的区别……唐十五立马缓过神来，朝着这家丁礼貌地笑了下，双手抱拳做了个礼：“唐家后人，遵了家命，和身边这位秦山剑派的亲传弟子——凌言，前来拜访燕前辈，还望通报则个。”说完拿出了一封信，上面印着唐门的徽记，凌言看到那徽记，与往日在师尊书房中看到的一样，这才相信了唐十五的身份。那下人见两人彬彬有礼的样子，便收了信，示意他们稍后，关门离去了。
　　片刻之后，唐凌二人见到的不是下人，而是燕家公子——燕秋，这燕秋的长相没有名门公子的贵气，但精神十足，眉目间的不卑不亢让他平凡的面孔多了些正气。燕秋推开门看到两人便爽朗地笑了起来：“两位少侠，还快请进！哈哈，家父听闻故友后人前来拜访，兴致颇高地吩咐我必须好好接待，若是不嫌弃，二位先前往大堂用茶，待家父处理完事务定会与你们好好聊聊的。”他边说边招来两位下人，吩咐他们带着凌唐往大堂走，二人跟着下人后面慢慢走着，听到燕离前辈有要事处理，这要事所指，怕也能猜测一二了。
　　燕家的大宅看上去没什么色彩，除去栽种的盆景树木，基本都是灰黑的砖瓦色，两人跟着家奴走进大堂，偶尔能看见几个做工精致的玉雕，在其中鹤立鸡群。
　　凌言看着那里，十分别扭。燕秋知道他满腹疑问，但只是干干的笑，一副不愿多做解释的样子。唐十五到没什么反应，不过是一脸戏谑。两人在燕秋催促下落了座，一时半会等不到主人，便聊起了最近的风声鹤唳。
　　唐十五看着凌言，觉得这榆木脑袋有趣得紧，尤其是这幅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忍不住手痒，拿起茶桌食盒中淡粉色的糕点，双指用了个巧劲，将它暗器似的向着人掷了过去。凌言听到了破风声心下一凛，暗运劲力单手一截，还未打开来看，手中一股淡淡花香弥散，顿时感觉空气都清明了些，他看向一旁挤眉弄眼的唐家公子，都看看手中的糕点，一脸疑问。
　　“诶，阿言，还不尝尝！这可是皇宫中的贡品桃花糕！”唐十五用扇柄示意了下，言语中貌似还带了点不太明显的轻视意味。
　　凌言对他这种有些肆无忌惮的行为已经有些习惯了，你说他放浪形骸吧也不至于，只是行为稍显轻佻，该摆出姿态的时候，确实又对得起唐门弟子的名声。他咬了下去，这糕点就化在嘴里，带着青草和桃花的清淡气味一点点在嘴里散开，沁人心脾。
　　“余杭最上品的蕊糕，不多吃点儿，以后怕是没机会咯！”唐十五看着凌言，肆意调笑着。
　　他看向一脸理所当然的唐十五，口中的甜味似乎变浓了一些。
　　燕离看着两个少年你来我往的互动，不禁觉得好笑又好玩。
　　两人在大堂吃茶了大半个时辰，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燕秋怕他们等着无聊，便有意搭起话茬，凌言这次初次下山，阅历浅薄得宛如一张白纸，唐十五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但说起怪谈奇闻来一套一套的，兴致来了还拿着折扇敲击桌面。燕凌二人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半晌便过去了。
　　“听闻故友弟子前来看望老夫，无奈要事缠身，还望两位小友见谅！”这雄浑苍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三人赶忙起身迎接，推开门，正是燕家家主，当年剿灭尊天教主战——断刀门门主燕离。虽过了十几年的光景，燕离已从而立到了知天命，但是周身刀意灼灼，身形魁梧，略带斑白的两鬓紧束，血色活泛，比起当年的霸气毕露，更多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场。不过当年的断刀，现在正像个长辈一样和蔼地望着座下两个年轻的侠士，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然后便忍不住揭唐门家主唐敖和秦山掌门李飞白的老底。说前者是桃花不断，后者是不近女色。两个名震江湖的豪侠，寻常人若是多动几句口舌是非都有所顾忌。除了燕离这样打大前辈，谁还敢如此调侃他们。
　　燕离哈哈大笑了几声开怀道：“瞧瞧你们俩！罢了罢了！老夫只不过是想着当年的事，颇有些感怀。”说完挥了下衣袖，看向仗剑无言的凌言，面色稍霁:“凌家小子。”
　　凌言正了身形：“燕前辈。”
　　“当年的事，你还是未曾想起？”燕离关怀的询问道。
　　“是的，”眼前这少年面沉如水，不似作假。
　　凌家惨案过了多年，如今独独只剩凌言一人。
　　燕离望着他，悲戚、遗憾、惋惜……各种情绪糅杂，目光深沉，就好像穿过了他，望向了另一个人……
　　唐十五笑脸嘻嘻地跳到凌言面前，将两人的思路都给生生打断了。
　　“哼，唐云……唐十五你个臭小子！还懂得给朋友解围？”燕离嗤笑了声，显然比起凌言，他与这唐家后人更熟稔。
　　“嘿嘿！惭愧惭愧！燕老前辈，这次咱俩来余杭，可不是为了看风景吃东西的！这周家的事，可是传遍了中原的，近几日这余杭行人稀少可也是受了这影响啊！”
　　燕离捻须沉吟了一会儿回道：“尊天教的行踪向来难以捉摸，周家血案之后，竟是找不着蛛丝马迹，我曾派了弟子去查探，周宅的财物也被洗劫了不少……倒是青龙会一贯的作风，他们回来的路上也发现了余杭这些时日人流骤减的原因……”他眉头深锁，“余杭北门的南望山和东门的飞瀑山上，均发现了数具尸体。”
　　难怪镇上外来客少了，两座山路都是前往余杭的必经之路，倘若有人在中途截杀，便极难逃脱。
　　“问题是这六具尸体，死状残忍不堪，绝非山贼匪寇的手笔！”燕离沉沉的声音，勾起了二人的好奇心。
　　“死状残忍？是怎么个残忍法？”唐十五问道。
　　“所有尸体……”他闭上双眼，就连这个饱经风霜的江湖前辈都有些不忍直视，“都只剩一半的身子了。”
　　凌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脑中像是被扎了无数根针般刺痛，那种撕裂感仿佛在他的血脉中躁动着，他死死皱着眉，倒在椅子上晕了过去。唐十五吓了一跳，赶紧冲过来为他把脉，没想到脉象还算是平稳，一时间松了口气。他从怀中掏出一颗养神丹喂给凌言，将他放在椅子上摆成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让他好生休息。
　　不过少了个外人，燕离和唐十五都摆出了熟人的架势。
　　“你个臭小子，这次出远门，可是又瞒着你父亲跑出来的？”燕离瞪了唐十五一眼，只是捎带了些责备，更多的是对自己疼爱的后辈的宠爱，“好歹你也是唐家少主，唐云飞。非要我合谋瞒着这位秦山弟子，家教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燕叔……这不是为了行事方便嘛，你可别像上次那样跟我爹爹告状了！”唐十五脸上皱出的褶子都能当包子蒸了，“上次说是搜查来历不明的弟子，结果搜了大半个月，毛都没见着。还硬说是我疏忽！这次罚我朝天峡面壁，我可是乖乖呆了十几天了！不跑出来就要闷死了！”
　　燕离好笑的摇了摇头：“你这性子，怎么跟你爹反着来！年轻的时候，就属他最循规蹈矩！”
　　唐十五赶忙敲了敲扇子：“诶诶诶！打住！燕叔，这次来我本是想着陪您叙叙旧的，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我这阿言兄弟，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和这案子关系不小！”眼光瞥到晕倒在椅子上的凌言，赶忙转到了这个话题。
　　“唉，燕叔，当年凌家的案子究竟有多惨烈。这尊天教，竟有如此残暴吗？”唐十五从小在唐门庇护下长大，对江湖的险恶根本没什么概念。
　　“凌家上下，包括家丁十几口人，除了被藏在暗格的凌言，统统灭口，更为蹊跷的是，死法和近日发现的尸体相同，都被分成两半。”
　　燕离喝了口茶，压了压想到那场景心口犯出来的恶心劲：“凌家在江湖上的时候，行事作风最为正派，可到头来不但不得善终，就连尸骨都未能保全。”
　　“我们赶到的时候，整个庭院都被鲜血染的殷红，他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就失了魂似地坐在那儿，若不是李飞白带走了他，现在看来，情形并未好转。”燕离叹了口气，哪知道秦山掌门多年的努力收效甚微，顿时有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看来，青龙会一事，一刻都不能耽搁，余杭这些日子，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的踪迹吗？”唐十五听了燕离的话，恨不得立刻搅了这个凶残狠辣的组织，只是现在毫无头绪的他，只能从半尸案开始，慢慢地顺藤摸瓜。
　　“我刚才没见你们，不就是正在分布眼线么！此事还未惊动朝廷，我已经压了下来，江湖事江湖了，若是上头知道了，麻烦事怕是更多。若是有新的消息，我就派燕秋通知你们就是了。”燕离放下茶盏，语气变得严肃了不少：“云飞，纵使你是这一代唐家弟子翘楚，也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他们的手段，绝非你们阅历尚浅的小辈能轻易防范的！”
　　唐云飞点了点头，眼珠子一转，只觉得堂堂断刀门跟朝堂有所联结，心中颇有些不爽，但碍着长辈的面子便不想说：“燕叔，您老若是担心我俩的安全，还不如将我俩直接安顿在你府上，待案子水落石出之前，让我们叨扰些时日如何！”
　　燕离本就有如此打算，碍着两个年轻少侠的面子不便直说，正好唐云飞给了台阶，看来唐家少门主并不是个完全不谙世事的纨绔。
　　事情谈完，下人端来了吩咐好给凌言的安神茶，凌言服下后渐渐转醒，燕离正好笑地看着他：“凌家小子，现在感觉如何”唐云飞也在一旁清了下嗓子：“咳咳……阿言啊，这次若不是我及时阻止，你怕是要在府上‘大杀四方’了啊，你该如何谢我？”
　　凌言绷着脸不说话，但多少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和歉意。
　　燕离看着性情完全不同的二人，觉得这个组合太有意思了，：“既然如此，唐十五、凌言，你们二人现在我这府里安顿下来吧，左右这案子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相互照应交流，方便一些。”
　　燕前辈的吩咐，凌言作为晚辈自然不敢反对，唐云飞和燕离本来就亲近，在他昏迷期间都聊了许久，这些事已经是心照不宣了。二人出了府往客栈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会儿天。
　　从唐十五嘴里，凌言了解了不少断刀门的信息，由燕离执掌的断刀门作风铁血，弟子所练招式至刚至强、一往无前。但转而却听到一声讽笑：“哼哼……可惜这堂堂断刀门沾惹上了朝廷，一把惩奸除恶的大刀变成了皇帝专门敲打二心之臣的打狗棒。”
　　凌言难得生出了些好奇：“为何至此。””
　　唐十五：“当年断刀门根基尚浅，就曾求助过朝廷，这人情欠下了，一来二去的，互相渗透，哪有这么容易。”
　　凌言又想起那个完全不搭调的匾额，原来实力这么雄厚的门派，也有难以言喻的难处。
　　唐十五：“所以说，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你若都给牵扯进去了，只会沦为四不像。”
　　凌言本就没有唐十五善言辞，闷闷地走着，精神也尚未恢复好，脸色有些泛灰，两人便收声忙着赶路，只想着趁着夜色未到，赶紧去酒楼客房收拾好东西返回燕家。
　　晚饭的点还没到，酒楼三三两两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先聊着，凌言推门而入，朝着小二和掌柜打了声招呼便上了楼，唐十五倚在一旁干等，无奈他这人生来就闲不住，趁着吃酒的客人不注意，随手就在他们小食碟中扒拉了几颗茴香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掌柜走去：“掌柜的。这些日子，收入可还好啊？”
　　这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起来，掌柜就愁眉苦脸的：“哎呀，公子啊，可别提了！平日来往的侠士用算盘我都数不过来啊，这些天，除了您那位朋友住店，就没人来啦！要不是跑堂小二勤快，这其余的客房都得落下几层灰咯。”
　　这人瞧上去颇有些肉疼，唐十五戏谑地笑了下：“呃咳……那可真是坏事，不过，我这儿可能还有个坏消息得告诉你。”他往嘴了抛了颗豆子，嚼了嚼，没炒好，有些微苦的糊味。“我这位凌兄弟，今日就要走啦！你的客房，怕是又要全空了！”
　　话说出来，本来就愁容满面的掌柜更是没精打采了，凌言这时背着行囊从楼上下来，跟掌柜道了谢，表示不用将银钱退一部分回来，这才让他脸色好了点。唐十五好笑地看着，接着又说过段时间生意会好回来，掌柜一脸狐疑，仍是好声好气地把他们送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个案子要来了。希望有机会看到我小说的人，能给些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