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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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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塚爱》
如果我不曾贪恋人间烟火荼靡,是否就不用亲手埋葬这叫人刻骨铭心的爱恋。
——————北殇
我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依旧年轻美丽的面容,却无心再梳妆,任凭长至脚踝的头发披散着。晨光照射着房间的灰尘,轻轻地漂浮着。我披上一件白色的长袍,光着脚走到窗沿边坐下,用手臂环紧自己,下巴轻点着膝盖,静静地看太阳升起,看阳光肆无忌惮地无孔不入,可为什么,这雨后的暖阳也无法将我温暖?这周身的冰冷又是谁赋予我的呢?我坐着发呆,头脑里似乎装满了事情,又似乎什么也没有——一片空白。
“王妃,您怎么又坐在这里了?这里这么冷,您身体不好,还是快过来吧!”侍女苘儿叫我,我回过头冲她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您这是任性,还是过来吧,让苘儿为您梳妆。”说着,她将铜镜拿到我面前,准备为我梳妆,语气里有一丝宠溺,是啊,现在这里唯一相信我的就只有她了。
“苘儿,女为悦己者容,我再打扮自己又有什么用呢?”我苦笑着,将铜镜推至一边。
“您千万别这么说,王曾经那样爱你,他一定会想通来看您的。”
是啊,他那样爱我,可、只是曾经啊。
“整个皇宫也只有你相信我了,难道你不怕我这个妖精害你么?”我将头转过去,不再看她。语气有些许的微凉,带着自嘲。
“王妃是什么人我自己会判断的,您也别这样悲观了,”说着她走过来,拉住我冰冷的手,“不如您穿好衣服,我们出去走走?春雨刚过,外面的空气那么好,也许您的心情也会好一点。”
我也想出去,可、这座曾经被誉为京都最温暖的蔷薇宫俨然已经成为一座冷宫了,外面侍卫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还有道士布下的结界,苘儿可以出去,我却是不能。我已经被软禁在这座荒凉的宫里很久了,也许、再忍一忍,就可以解脱了吧。
曾经那样幸福,但、物是人非、就是如此悲哀。
“我出不去的,”我回过头注视着她,凄凉地笑了,“你也知道,这是没用的啊!”
我就静静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来了。
“王妃,是王来了。”听到苘儿兴奋地告诉我他来了的时候,我平静了许久的心还是跳动了一下。转瞬却也是意兴阑珊。曾经爱得越深,当感情褪去时便越是伤痛。也许,真正爱了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人吧。师傅曾经告诉我,人间的男子大多喜新厌旧,如今他身边确是有了新人,我这旧人,他又何曾关心。
我有些戚戚,背过身去,不想动,也不想看他。曾经说着爱我的人,反而是不相信我,伤我最深的人。这人间,大抵就是如此残酷。
我感觉到他的脚步越来越近,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北殇,你身体可是好了些。”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好听,可他没有叫我“殇儿”,而是连名带姓地称呼我,让后面那句略带关心的话,也显得冷淡了。
“我的身体自然不用劳烦您费心了,您需要关心的是您的梅妃,她失去孩子,该是要恢复好一阵子吧。”我原本想问他,可曾知道我有多想他,又可曾知道我为了他受了多少苦;我还想问他,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要相信梅妃和道士的一面之词。我为了他也失去了一个孩子,他又可曾知道?可惜,这些话我都说不出口,这样卑微地挽留,这样声嘶力竭地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就算他相信了我,之间这种种误会、种种心伤、种种错过,又怎么弥补?我们之间,是再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你若还有心,就不该再提梅妃的孩子。”终于还是惹怒了他。我苦笑:“臣妾自然有心,切不知没有心的到底是谁。”“你……”他失语,用力地扳过我的肩膀,让我面对着他。不知是他的力气太大,还是我的身体真的虚弱到这般境地,我竟痛得喊了出来“啊……”他似乎并不在乎弄疼可我,:“北殇,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和梅儿的国婚就在明天,这封后大典,你是来,还是不来!”我用力,却挣脱不出他的桎梏,苘儿似乎是听到了我痛苦的声音,连忙跑进来:“王,您不要这样,你知不知道王妃她……”“苘儿,”我打断苘儿的话。感觉到他的力量轻了下来,便挣脱了他,转身走到窗边:“你娶别人,你封别人为后,我自然是要去祝福的。”
我心中一片冰冷,这封后大典,是我唯一可以离开这里的机会,也是我最后见他的机会,更是让自己死心的办法。从此君为陌路人,生死不相逢。
如果那一天,我不曾遇见他,就好了。如若那时,我不曾贪恋人间烟火荼靡,就好了。
如果我听师傅的话,一直留在青丘修炼,大概我也会单纯快乐地生活一辈子。可惜,那时,我顽皮,早就听说人间繁华,有那么多青丘所没有的新奇事物,却忘记师傅也说过,人间的事复杂,人险恶,未曾涉世的我,如若去了人间,怕是会受伤。
那一日,师傅闭关修炼,我听闻人间这一天是中元节,会有烟花可看,便冲破结界偷偷遛下青丘,想看看师傅口中的烟火如花开荼靡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可才刚刚下山,便在林子里碰到了受伤昏迷的他。他背后中了箭,浑身是血。月色浅浅,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听到他痛苦的呻吟。我想着不能使用法术,只能替他涂一些我带在身上的药,便褪去了他的衣裳,看着他裸露的胸膛,我的指尖甚至都开始微微发烫。正在我看着他出神的时候,远处“砰”的一声,火光升起,在空中炸开了火树银花。这烟火真的是很美,火光中,我也看清了他的脸,鼻梁挺直,嘴唇微薄,皮肤是麦色的,我看着他,竟然只能发愣,他长得和师傅一样的好看。正想着,他突然呻吟了一声,似乎是痛了,便抓住了我的手,那时我的心,似乎也像那夜色中腾空的烟火一样,“砰”的一声,满是绚烂。
直到后来,他说他爱我,要娶我,我才知道,他叫南尘,是这人间的帝王。
我和他也曾幸福地生活过,他让我住在皇宫最好的蔷薇宫里,他宠我,疼我,什么事情都依着我。他说他喜欢我紫色的眸子,像琉璃;他说他喜欢我墨色的长发,像绸缎;他说他喜欢看我穿白色的裙子,喜欢看我在窗边抚琴。他说他会一直爱我,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当梅妃说我是妖精,污蔑我用诅咒杀了她的孩子时,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怀疑。为什么当那个道士对我施最恶毒的咒术,我现出原形时,我竟看到了他的害怕。
明明我是在青丘修炼的狐仙,我从未伤害过谁,我只是因为肚子里有了孩子,才不能使用法术和那个道士抗衡,可为什么,当道士将我囚禁在蔷薇宫时,当我失去我的孩子时,当我想要向你解释时,你却从不肯见我。
你可知道,我那时有多么害怕。我不是害怕自己终究会被梅妃害死,而是害怕你不信我,我失去你。你可知道,我那时有多么绝望,不是因为我失去了孩子,而是因为我再也不想原谅你。你可知道,就算你这样不信我,伤害我,可是我还是想向你解释,回到从前。可是,后来我终于明白,我们之间怎么还有未来,怎么还会回去?这种明白,是我用无数个夜晚的心痛换来的,是我用我满身伤痕和千疮百孔的心换来的。
可如今呢,你来了,我却没有力气解释了,也不想解释了。
这刻骨铭心的爱情,终究也会变成过眼云烟。当桑田变成沧海,我想我也该忘记你。
一夜雨过,我推开门,看到阡陌落红点点。想想还是唤来苘儿为我梳妆,是离开,就该好好离开。当苘儿想为我换上红装时,我反而笑了:“又不是我大婚,我穿什么红装?”心中不是没有苦涩,可既然想开了,就放下,就不执着了。
一袭白裳,不曾施脂粉,长发确是让苘儿仔细地梳好了,不过却没有绾成髻,就当自己是少女的样子。当我走到大殿时,还是听到了所有人诧异的声音,以及他们对于这件事的议论。
“北殇王妃长得这么清丽脱俗,怎么可能是妖怪?”
“而且她都那么得宠了,没有必要害梅妃的孩子。”
“是啊,北殇王妃懂医术,心肠好,看到受伤的小猫小狗都会施救,怎么可能害死王的孩子。”
“那个道士说不定才是用了什么妖法。”
“可惜了北殇王妃,看看她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南尘,你看,就连不相干的人都信我,你却不信我。
看着南尘和梅妃挽着手走过来,我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南尘……”他停下来,看着我,似乎也有些惊讶,可能他觉得我们之间也已经没有什么瓜葛了吧。“南尘,最后再让我抱抱你吧,”我微笑着看着他,就像是从前一样,他可能也被我的笑容蛊惑了,竟然没有拒绝,反而先伸手过来拥抱我。我轻轻拥着他,将头埋在他颈边,在他耳边轻轻说:“南尘,再见了……”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便手中结印,按在他的胸膛心脏处,将内力由指尖注入进去,看着封印颜色越来越深,我的眼泪还是不自觉地掉了下来。这爱情,不在了,那就让我亲手将它埋葬吧。南尘的意识也渐渐模糊,我听到他在晕倒前叫我的名字,温柔地,充满爱意地:“殇儿……”。
看着南尘晕倒,梅妃大惊失色:“北殇,你究竟对王做了什么。”我却什么也没说,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拦住。正当我准备用法术突破阻拦时,天空瞬间大亮,从云层透出一个人影,人影渐渐近了,竟然是师傅。师傅白衣胜雪,还是那么温柔,眼神里却满是疼惜,他向我伸出手,“殇儿,你受苦了,我们回家。”我拉住师傅,扑到他的怀里,像孩子那样哭着:“师傅,我们回家”。
在青丘的日子如同白驹过隙,转眼间六十年过去。我再也没有去过人间,每天只是和师傅一起修炼,煮茶,抚琴,仿佛那时的经历仅是梦一场。只是偶尔看尘世镜中的人间众相时,还是会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中拿着紫色琉璃,对身边的女子说:“梅儿,这琉璃,就像是谁的眸子。可是是谁呢?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了呢?”每每看到这时,我的心还是会微微疼痛,告诉我那一切,并不是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