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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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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符走后,孙合璧便气沉丹田闭目养神,脑海中反复斟酌着要怎么开口。
此刻所在之处正好面对着东侧偏院的角门,隔着曲折回廊远远可见一灯如豆,悠悠的映在花木间的灰墙上。
他右手边是花园入口,左手边则是往前院去的路。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紧张过,即便努力想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还是时不时的转向左边的路口。
四周静悄悄的,月亮渐渐升了起来,他眼力不错,几乎可以看见月影下簌簌抖动的花木枝叶。
那边偶尔有几个轮班值夜的下人匆匆过去,但始终没有响起他所熟悉的脚步声。
孙合璧如今是极有耐心的,因为与他而言早已习惯了等待。
东边侧院那虚掩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虽然离得老远,可在静夜里却是分外清晰。
他不由得望了过去,就见一个提着灯笼的娇小身影悄悄探了出来,蹑手蹑脚的沿着小路往前走去,最后走上了回廊,把灯笼插在雕栏上,有些焦急的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便在这时,就见一个黑影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轻巧的越过栏杆跳了进来,那小小的身影发出一声惊喜的轻呼,听着像是个少女的声音。
孙合璧脑海中蓦地闪过‘幽会’两个字,转念一想自己其实也算,顿觉好笑。
若在以前,他定会觉得有伤风化,甚至会趾高气昂的走出来说教一番,可如今不知为何心里边甜甜的软软的,只觉得世间再没有比两情相悦的人能互诉衷肠更美好的事,哪里还会肆意破坏?
有心想要偷偷走开,可他没带拐杖又没人帮着推轮椅,实在是挪不开身,只得缩在暗影中老僧入定,不看也不听。
可心里到底觉得好奇,没一会儿便偷偷睁开眼睛直起身子往那边偷瞧,隔着数重回廊看不太真切,隐约看到两人像是抱在一起窃窃私语,娇小的身影搂着那高大的身影,很是恋恋不舍。
情人之间花前月下耳鬓厮磨,真是令人好生羡慕。凉风幽幽吹过,他这才发觉脸颊不知何时有些发烫。
那两人此刻已经走下了回廊,男子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揽着少女的肩,将她送到了门口,轻抚着她的脑袋低头说了些什么,那少女一把搂住他的腰不放,男子又好生抚慰了一番,少女这才接过灯笼回去了。
孙合璧便又想起了与李连朱相处过的点点滴滴,他抬手捏了捏麻木僵硬的膝盖,想着若是有一天自己能不依靠拐杖也能站起来多好啊,这样李连朱便不会把他当成一个孱弱的病人,才能友好平等的相处吧?
只一个失神间,再看时角门外已经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人影。
他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和说话声,心情顿时激动起来,转头望去,就见一大一小俩人影往这边走来。
听声音正是桃符和李连朱。
可是孙合璧整颗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要不是伙房的秦三说看到你往花园这边来了,我还不知道要找到何时呢!”桃符抱怨道,“我家公子肯定等的不耐烦了。”
“咳……这不碰到了嘛,”李连朱的声音有些不自然,迅速岔开话题追问道:“都这会儿了,大公子找我何事?”
“你一会儿见了自己问不就知道了?”桃符大约心里还是有气,嘟囔道:“咱们把话说清楚,我可没偷懒,把前面几个院子都跑遍了,谁承想你竟然在后边,对了,你在后边院子作甚?”
“跟老夫人院子的吴妈妈说了点事,怎么了,你个小鬼头管的还挺宽啊!”李连朱随口道。
“不敢,我是奇怪你往这边来没碰到我家公子吗?”桃符一边说着一边往回廊拐角处走去,轻声道:“公子,李管家来了……咦,这里怎么没人?”
即便每隔几根廊柱便有灯笼高挂,可在夜色里这九曲回廊的方位还真不好分辨,桃符方才走的时候没留意就差了,所以这会儿过来竟是怎么也找不到孙合璧了。
“你莫不是在诳我?”两人又找了一会儿依旧不见踪影,李连朱便有些不悦,道:“大晚上的你家公子好端端叫我来这花园作甚?有什么事不能天亮了再说吗?”
“我……”桃符哑口无言,急的满头大汗,“我骗你是小狗,的确是公子跟我一道来的,他说此处清静,所以一个人在等着,让我去找你。”
李连朱四处瞅了瞅道:“想必他实在等不到,就自个儿回去了吧!”
“不可能的……”桃符忙喊道:“没人给他推那个椅子,他怎么回去?”
“什么椅子?”李连朱不解的问道。
桃符便将原委道了一遍。
李连朱忍俊不禁道:“想必也没什么事,他可能是想跟我炫耀一下新得来的稀罕玩意吧!行了,我这还有事要忙,明儿三娘子要出远门,我得去检视车马之类安排妥当没,不能跟你这浪费功夫了。”
桃符忙一把扯住他袖子道:“别呀,得找见我家公子再说……”
“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既然喊都没人应,想必是已经回去了。”李连朱挣开他的手,转身匆匆去了。
桃符急的直跺脚,可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先回去看看。往前才跑了十来步,听到旁边阴影里出来一声咳嗽,先是吓了一跳,继而才明白过来,失声道:“公子您没走啊……”
孙合璧声音冰冷,只淡淡道:“回吧!”
桃符心里忐忑,却又不敢多问,只得推着他调了个头往回走。
祥瑞原本在台阶上坐着斗蛐蛐,见他们回来了忙笑着蹦下去迎接,却见孙合璧面如寒铁双唇进抿,后面的桃符噤若寒蝉不停地朝他使眼色,吓得立刻跑开去喊来护院,将孙合璧连人带椅子一起抬进了屋里。
孙合璧一宿没睡,内寝的灯光彻夜不熄。
祥瑞和桃符也不敢睡,就抱了个垫子在门口坐着,只听到屋里时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虽然又担心又好奇,可是谁也不敢进去查看。
等到天终于亮了,两人正打盹时听到里面传来‘当啷’几声脆响,便都惊醒过来,争先恐后跑了进去。
就见孙合璧发髻散乱眼窝乌青,正盘踞在地上,靠着书案发呆,手中捏了支发簪,正敲在旁边的铜盆上。
他周围尽是雪片般的纸屑,身旁还有一摞残损的书卷和文稿。
两人面面相觑,这才明白屋里断断续续那‘嘶嘶’声是什么,原来是他在扯纸。
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间就又这样了?
“公子,您这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祥瑞壮着胆子,走过来跪在他身边忧心忡忡的询问道。
孙合璧有气无力的靠在那里,抬起一根手指戳了戳心口,涩声道:“我这里难受,可再好的大夫也治不了。”
桃符慌忙道:“哎呦,公子心窝疼吗?怎么不早说……”说完便转身往外跑去。
孙合璧皱眉,道:“喊他回来。”
祥瑞忙奔出去将桃符叫住了。
“有句话叫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喊大夫有什么用?”祥瑞没好气道。
“可是……”桃符压低声音道:“公子这样明显不对劲啊,你知道他有什么心病吗?”
祥瑞摇头道:“我当然不知道,但你肯定比我清楚,昨晚公子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就成这样了,他到底去哪里了?”
桃符寻思着道:“哪儿也没去,就在花园外的廊子里呆了会儿,本来让我去请李管家,可我半天没找着人,后来听说他往内院去了,我就赶紧过去找,恰好撞了个正着,但是我们去廊子那里却没找到公子,喊了半天他都不应声,其实呀,他人就在一边,只不过藏在暗处,李管家走后他就喊我了。就是从那里开始,整个人情绪都变了。”
祥瑞一拍大腿道:“这不就明白了嘛,解铃还需系铃人,肯定是李管家招惹了他,你想啊,平时他除了对李管家还对谁有过好脸色?这李管家也是,仗着他最得大官人的宠信,又救过公子一回,就不把我们公子放眼里,平时说话那么冲,没大没小的,我看啊,定然是他把公子给气着了,你快去那边把他叫过来。”
桃符半信半疑,可这会儿别无良策,如果找孙昌曦的话,那他和祥瑞自然难逃干系,肯定会以疏于职守没照顾好公子的罪名要被责罚。
祥瑞轻手轻脚的转了回去,绕过屏风就见孙合璧躺在地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公子……”祥瑞怯生生的走过去,俯下身道:“地上凉,您还是起来到榻上躺会儿吧!”
孙合璧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冷笑道:“为什么要去榻上睡?地板上既宽敞又平坦,想怎么翻滚都行,为什么人们还要多此一举造床榻呢?是不是不去床榻上睡就不是常人啊?”
祥瑞心里很是紧张,小心翼翼道:“论理的确如此,明明有床榻却要睡地上,自然不是常人所为。”
“你可知何谓常人?顾名思义就是守常道不变的人。而我大概是个异类,外间不是早有传言,说我有疯病吗?你就当我是个疯子吧,我爱睡哪里就睡哪里,谁也别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