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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 情难收 ...

  •   层层绯色软烟罗被微风轻吹起漾出波浪般的弧度,罩着房中圆形软床,烛光摇曳间隐约可见一女子身覆锦被,躺于其上。

      洛湮仍在昏睡,苍白的脸上眼珠频繁地转动着,紧闭的眼睫轻颤,身上一阵热一阵凉折磨得她眉头紧蹙,身子却动不得。迷迷糊糊间她闻到一股幽香袭人,似有人靠近,然后是一双温柔如母亲的双手覆于额上,那柔软的触感使她的不舒适顿时全然消去,只觉浑身像被放置在软软的棉花里,说不尽的舒服。

      那双手的主人见她眉头松开,脸色亦不再苍白,便把手撤开。

      似感觉到她将要离去,洛湮突然轻轻啜泣了一声:“娘亲。”

      那人被她这句给顿住脚步,回头见她仍是双目紧闭,不禁松了一口气,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心疼了?”一把铿锵有力却冷如淡月的声音忽而在她身后响起。

      俯着身的那人直起腰转过脸来,因覆有面纱看不清面容,然单就那柔软的身子便不难看出是名女子,她冷笑一声:“我说过我不允许你伤害她。”

      “是么?现下怕是她要伤害自己罢?”后来之人双手背于身后,“我方才已见过南宫,他道他愿意娶媚儿了。”

      那面纱女子冷哼:“你道洛湮还真如你所想般脆弱?”

      “那可不一定。”

      “难道你不怕我与你翻脸么?”女子声线柔媚,但此下生起气来也不是一般的冷硬。

      “为了我族复苏,为了大局着想,这些牺牲,难免的。”

      “我看你仅仅是为了你自己吧,陛下记忆仍未恢复你便如此猖狂。日后……”她顿了顿,“既然你已做到如此地步,我便不用与你客气。”随即便转身离去,那裙角掠过地面竟似风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洛湮便缓缓转醒,睁眼看着悬在自己头上的帐顶,一时迷惑。

      身子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酸痛,似是梦中那人真把自己的不适散了去。自小她一发烧就会如同刚才做梦所经历一样,一阵冷一阵热,犹记得过往娘亲都会像刚刚那人一样把手放在她额上,烧便很快褪去,难受也会瞬间消失。

      她抬手抚额,似在试图重温方才那感受。那双如母亲般的手,到底是谁?

      昨夜之事,她仅依稀记得自己是被南宫玮折磨着睡去的,却不知这是何地,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洛湮掀起锦被,正欲下榻,却听见有人敲响了那沉重的红木门。

      “小姐?你醒了么?”脆如铃铛的声音,却很陌生。

      “嗯。”她应了声,但手却握紧了袖中的白玉折骨扇,脸上憔悴,眼中却满是戒备之色。

      只见一只白嫩的手推开门扉,为昏暗的室内添了一道刺眼的光亮。洛湮微微眯眼,不甚习惯,缓过来时那推门的小姑娘已站在她面前。而且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身上皆是穿着烟粉色的百褶如意裙,头梳双环髻,正脸上带笑地瞅着她。

      “奴婢春喜、夏乐参见小姐。”她们一人捧着脸盆,一人捧着茶水,同时福身行礼,俨然训练有素的丫环。

      “你们是……”虽然眼前是两个比自己还小的丫头,但洛湮却并未放下戒心,“此地是何处?”

      两丫环对视一眼:“此地为凤庭宫,奴婢两人是女皇陛下派来伺候小姐的。”

      洛湮眉头一皱,听出个大概:“这是皇宫?”

      “是,奴婢伺候小姐梳洗罢。”

      洛湮这才发觉自己昨夜的痕迹已经被清洗过了,身上干净的很,却不知南宫玮现下如何。

      她自行套上新制衣衫,却见春喜、夏乐两个丫头纷纷跪在地上:“女皇陛下吩咐过,若小姐醒后精神尚可,请移步御书房说话。”

      她动作微顿,随即把长发一掠:“带我去便是。”

      “欸。”两个丫环同时应声,但见她衣衫已整,剩一头秀发披散,便一人拿起木梳一人拿来首饰盒,轻巧地为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坠马髻。洛湮端详着铜镜内的自己,发式体面且未有半分逾越,便由着她们去了。

      她一出凤庭宫,才发现此宫飞檐层叠,金黄琉璃瓦与正红宫墙相映,连门前四柱亦是精雕有朱雀图腾,竟是周遭最富丽堂皇的宫殿,就连殿前那偌大的花园竟大得能媲美御书房前的大内皇家园林。

      春喜、夏乐带着她沿着林荫小道左转右拐,为的便是不让毒辣的阳光灼烫到洛湮细致的皮肤。沿路上不少宫人点头问安,却也没有问她是何人。

      不过若是问起,她又该怎么答呢?

      她早就知晓,女皇此下召她到御书房,定是议论皇位那事,然而此下,她只想知晓南宫玮是否安好。

      洛湮兀自沉溺于自己的思考,眼见自己几乎要撞上前头两个停下的丫环才止住了脚步,抬头一看,便见那金黄檐下悬有一幅正红色金框牌匾,上题御书房三字。

      与凤庭宫相同的红木门扉前,一身着暗花云锦宫装、头戴官帽的女官立在那里,面容严肃:“陛下已在殿中,小姐,请。”

      洛湮看着她的脸,觉得无端地眼熟,突然惊道:“这位大人可是家姓虞?”

      那虞姓女官微颔首,脸上却不动声色:“下官确是姓虞没错,小姐所认识的虞美人即是舍妹。但如今,陛下已等候多时,请小姐进殿罢。”

      眼神在她脸上又转了一圈,洛湮才迈腿走入宫殿内,偌大的宫殿内各种摆设、装饰,全以上等红木雕刻成。门上、柱上、横梁、窗棂都刻有朱雀的模样。那些红木架子上更是摆满了各种珍奇异宝,墨玉瓶、琉璃灯、翡翠奁--洛湮在书上读过的、听过的,这里都有。她仿佛一下子走进了一个藏宝库。

      而她的皇姑——当今女皇子桑觉凰正端坐在书案前,提笔不知在草拟什么,听到声响便抬起头来。

      “民女参见女皇陛下。”洛湮柔顺地躬身行礼。

      “怎么还喊民女呢?”子桑觉凰搁下笔,绕过书案走到她跟前扶起她手臂,“叫朕一声皇姑罢,你父皇盼着,朕也盼着呢。”

      洛湮踟躇了一下,缓缓开口:“皇姑。”

      “乖。”子桑觉凰瞬间似春风拂面般笑起来,抬手摸摸她的发际,“乖洛儿。”

      沉默了半晌,她又道:“昨夜你解了将军的毒之后,朕本不知晓。后来将军府中来人说他已回府,我才寻你,谁知你竟安睡在皇兄宫中。朕真不知,究竟是谁带你进去的。”

      洛湮眨了眨眼,见她眼中若有所思:“那是……父亲的寝宫?”

      “是,是皇兄与湮后的寝宫,原本该是你出世之地,但……罢了,若你回宫,那便是你的居室。”子桑觉凰说罢又是抚摸着她的发侧,凌厉凤眸内竟是眼光柔如水。

      “皇姑。”洛湮拉住她的手,“能否再容我考虑一下?”

      子桑觉凰回握住她,掌心温暖:“好。”

      洛湮回到天鹰堡已有十数日,钟离永此刻在花厅里,坐立不安。

      “爹爹。”

      那声音止住了钟离永来回踱走的脚步,他一抬头,见洛湮站在门边。风扬起她浅白的裙角以及墨色长发,眉目间少女的娇柔已然淡去,油然而生出一股摄人的气势,竟有些似当年湮后的风姿。不过也难怪,她们一对母女本就生得极像,形同复刻。若说洛湮有哪里长得像凤帝,大抵便是那斜飞入鬓的长眉罢,子桑家的帝王,无论男女,皆生得一对浓黑长眉,着实英气非凡。

      眼前这个自己养了近十七旬的女儿,越发出落得倾国倾城,且那与生俱来的帝王姿态已难掩去,独独站在那里,便似要受群臣跪拜。

      即便自己再爱她、再宠她,已留不得了,她不属于这个家,而是属于这个国度,她将会是子桑国五百年来最出挑的帝王。

      “洛儿。”不过此刻,他只私心想当她父亲再多一些时日,再多一些许便可。

      “玮哥哥他有没有来?”洛湮语气很淡,只有轻颤的指尖泄露了她的紧张。这十多日来,她断定他定是不知两人已圆房的事,否则以他的性格必定马上前来提亲的。但她仍是在等,等他来,等他拿着她娘亲那块定情玉璧来迎娶她过门。

      她想,若是他不愿意,她便不要当什么女皇了,只要他陪在身边,什么都好。

      “洛儿——”钟离永看看她,又看看地上被自己踩得翻白的地毯,“——没有,玮儿他没有来。”

      “这样么……”洛湮垂下头,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又被叫住。

      “洛儿,爹还想告诉你一件事。”

      “好,爹爹你说。”

      “你且听完,别冲动。”

      洛湮心里蓦地升起一抹不安,咬了咬牙:“好。”

      钟离永的脸上是一种悲哀得近乎痛苦的神情,“玮儿他再过十日便要娶亲,是月相二女儿月胭媚。”

      “什么——”

      她此刻终于体会何谓五雷轰顶,只觉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连眼前光影都是模糊一片,禁不住胸中一口闷气随着满嘴的腥甜喷薄而出。

      “洛儿!”钟离永扶住她时,洛湮已昏倒过去。

      端木瑾站在洛湮床前,看着她白似床单的脸颊,控制住自己想去碰触她的手,生怕自己指尖一碰到她,她便要碎了。他多想,两人现下仍在喧灵山上,过着从前那般安逸和顺的日子,不理纷扰。

      然而,她终究要回来的,如同她终要回到皇宫一样。

      喜爱了她十年,竟不知她居然是自己的帝王,一下子逾远的距离让他不自在了。

      不过幸好,他也得不到她,即便被她如此这般心心念着,南宫玮也得不到她。

      “洛儿……”他轻轻唤了声,却似惊动了床上的人儿。她睫毛轻颤,慢慢睁开眼来。

      “玮哥哥……”她挣扎着要做起来,却浑身使不上劲,若不是端木瑾及时扶住她,她便又要摔进被褥里了。然而她却不领情,一手挥开他:“我要见玮哥哥!”

      “洛儿你先冷静。”端木瑾眼中闪过一丝狼狈,使力制住她乱挥的两只手,声上却仍是温柔如初:“乖,听师兄的话,别乱动。”

      气虚为她苍白的脸上添了两抹异常的红晕,她长发披散,杏目圆瞪,一股慑人的气势自她眸中流露,让端木瑾有些微的晃神。然,他们这样对峙了半晌,却听房门被推开,钟离永和钟离玦一前一后走入房内,后面跟着月瑶,看着洛湮皆是悲哀的神色。

      “傻洛儿。”钟离永见洛湮那模样自是心痛万分:“你这是何苦?”

      “他欠我一个解释。”洛湮答得铿锵,但这数字句子,竟让她说得有些吃力。

      “罢了,你去吧。”钟离永背手而立,语气有着无可奈何。即便她非自己亲生,但那同凤帝一般执拗倔强的性子,他是再了解不过了。如果得不到解释,她怕是爬也会爬过去。

      “怎么可以……”端木瑾与钟离玦同时开口,说到一半便对视一眼,又噤了声。

      钟离永转向端木瑾:“洛儿此下行动不便,劳烦端木公子将她送往将军府中,切记,莫要惹冲突。”

      “是……端木明白。”纵是再不情愿,端木瑾还是掀开被单把洛湮拦腰抱起,仅是十数日,她便轻得几乎毫无重量,抱在怀中恍若无物。

      “小姐,多披件衣裳罢。”月瑶取来一件披风覆在洛湮身上,细致地替她包好。入秋的夜,纵使再热如子桑,仍会有凉气极易惹来风寒的。

      “要不要备马轿?”

      “不用,我施轻功便可。”端木瑾答道。马轿太慢了,他等不及洛湮要把南宫玮完全忘掉。

      在南宫玮回府的隔日,端木瑾便曾去找他,相比起洛湮的虚弱,他显然精神多了。他自然知晓,以南宫玮当时中毒的情形,他定是不知洛湮是以清白之躯来解他身上至毒。若是知晓,他便不会轻易允诺要娶新妇过门了吧?

      但这也让他更恨。

      毫不犹豫地抽出软剑,剑锋直指躺在床上的南宫玮。然而床上闭目那人一动不动,呼吸均匀,似在熟睡中尚未觉察近在咫尺的杀气。

      软剑在离他颈侧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床上的人却开口了:“为什么不一剑到底?”

      端木瑾眯了眯眼:“你那么想死?”

      “死了倒好。”南宫玮一指弹开剑刃,睁开眼坐起身来:“死了便不用想那么多了。”

      端木瑾冷哼一声:“你若死了,岂不浪费了洛儿救你的一番心思?”

      “所以你又怎会杀我?”南宫玮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那么爱她。”

      “可惜她爱的不是我。”端木瑾收回软剑缠入腰间,嘴角勾起无奈的弧度。他不想爱情敌面前人数,但他却不得不如此。

      然而南宫玮却叹了一声:“我与她,根本不可能。我很感激她救了我,但请端木公子转告一声,我下月便要迎娶月家二小姐,请湮儿原谅我无法回应她的感情。”

      原本听到这消息,端木瑾该狂喜,因为若南宫玮另娶,那他最强大的敌人便会消失。然而,此刻看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他却突然看不懂了。想他玉影门门主阅人无数,竟会有看不穿的人,这个南宫玮,实在藏了太多秘密。

      因而此刻,他愿意带洛湮去将军府,也是像为自己的猜测寻找答案。若面对洛湮,南宫玮动摇了,当真回应她的爱,那他端木瑾便再无立足之地。

      正当他的脚步踩上将军府上瓦檐时,一支利箭自黑暗中破空而来,直直插向他怀中的洛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二 情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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