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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尸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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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秣陵的脚被从后面狠狠地攥住。攥住他的是一只断裂的手臂,手臂上带着撕下的黑袖,而手指紧紧地箍住他的脚腕,传来冰冷刺骨之感。
寂无伤提着气与这股从后而来的力量硬抗,奋力地想把他拖出洞口。这一回耀眼的阳光就在头顶,就只差一点点。
萧秣陵看到他额头暴起的青筋和眼里布满的血丝,用那张长离的美脸狰狞发力的模样。
长离是一个连打架的时候,也会平静得如一滩死水一样的人,眼看着这张相似的脸狰狞起来,倒是有些暴殄天物。
记得初见那一次,两人你一拳我一掌,互相撕扯着在地上打滚,最后夜摩将眼前的少年箍在地上,用双脚狠狠地夹着他的腿。
“你就是长离?”
长离喉咙里还有些腥甜,薄而鲜红的嘴唇动了动,“我来学禅。”
他一边说一边趁势翻身,夜摩的背再次滚在冰凉的地板上,眼睛望着他将一个拳头捏紧,朝他脸上落下来。
长离的拳头没有落下来,他的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他,目光清澈幽远。玉雕一般毫无瑕疵的面容,白嫩的颈和滚动的喉结。他穿着一身的白纱罩袍,两肩微微跟着呼吸耸动,浮上一层清清冷冷的辉。
那时候夜摩觉得,世上应该没有比他更美妙的人了。
此时圣楼罗与玉头陀的梁具巨大的尸体,在他们的身下以雷霆之速相撞,有如山崩地裂之势,地道内晃动着掉下石块,荡起尘土。在昏昏蒙蒙的尘土之中,萧秣陵倒是觉得又仿佛看到了长离本人。
权当是有个收尸的在身边,圆了前世的夙愿,倒也算是佛祖给他死时的补偿了?
眼看寂无伤的这一口真气坚持不了多久,等他坚持不住了,那两人会要跌下去。眼前的这张脸可不应当英年早逝啊。
于是萧秣陵喊道:“放开吧。”
寂无伤没听见一般,还在催动墨剑奋力地砍着那条手臂,可是丝毫没有动静。
“唉,能活一个是一个,你怎么不明白呢。长着一张长离君的脸,就学学他的临阵逃脱不好么。”
寂无伤脸上忽然愣怔,眼中覆上复杂的神色。
“怎么,没人说你跟他长得像?还是你不认识这大名鼎鼎的长离君?二十年前他可是……妇孺皆知,老少皆宜啊……”
寂无伤咬紧了牙关,压低着嗓音道:“我没有。”
“没人说你像?那可惨了,你不像他,说明你是个好人。但是好人很容易死。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了。”
萧秣陵伸手在自己的腰上,奋力地掰寂无伤的手指头。可这家伙攥得太紧了,指甲盖都扎进了他的肉里。
怎么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喜欢拽着他不放呢?萧秣陵想,上一次自己成了香饽饽,还是在岛上的活尸堆里。
突然间那脚上的手臂发出一阵猛力,萧秣陵道:“哎哎,快松手,你一拉,他一扯,我这腰身又要扯断啦!”
寂无伤的眼神近乎绝望,萧秣陵是真怒了,“臭道士,你明不明白,横竖我都是个死,你给我留个全尸行吗?”
突然间腰间松了手,萧秣陵长舒一口气,骤然跌落下去。
那手臂将他扔在顶上的脚下,这一摔险些没把肠子肚子吐出来。随后奇怪的是,他摔下来好似触发了什么机关一般,周遭围成一圈的正要颤颤巍巍起身的六具盘坐尸体,却突然又端正坐稳了,紧接着,从他们各自的胎元位置发出数道光芒,顷刻连城六芒星阵,将圆圈用阵法罩住。
这阵法一出,就像一个大钟鼎盒子,把萧秣陵套了起来。
寂无伤在洞中重新落下,本还想上前来拉拽他,却被这大阵给弹了出去。
见他脸上写满忧色,萧秣陵道:“你还是小心后面那两个家伙罢!”
寂无伤指着身后,“你自己看。”
萧秣陵向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方才相撞的圣楼罗与玉头陀,功力相冲相抵,身上尽皆撞去一半血肉,鼻眼凹塞。圣楼罗上身前胸肋排陷入,便如踩扁的空心铁笼,看似是玉头陀更胜一筹了。
六芒星阵开启之后,两尸突然屈膝盘坐,模仿顶上周围的六人姿势,由胎元发出光芒融入阵中。此时更为诡异的是,那周遭被钉在墙上的一百八十尸兵也曲起腿来,摆坐盘在空中的姿势,从胎元之中发出或明或暗的光束,也同融汇入大阵之内。
顷刻之间,在连接所有尸体胎元的刺眼光耀中,一切归复平静。
寂无伤催动墨剑抗阵,剑碰在六芒星阵上,剑尖登时弯曲,随后弹落在地。
萧秣陵倒是躺在地上等死了,一边等,还一边哀叹道,“这‘顶上’啊,莫不是生前对我有什么情愫,死后要我跟他做个伴。倒是也可以理解,我这张面孔白净俊俏,想当年魔道确实没有女人,他有这个心思,我倒是可以理解的……”
话糙理不糙,若不然这屁股到底有什么是他一个黑袍老祖所能图的呢?
他眼睛瞅着顶上的左袖撕裂,臂膀滚在阵外,正是方才那条抓着萧秣陵的家伙。顶上的尸体因为胎元的缘故,竟然还有残存意识,而且利用这意识,还拿小指头来勾他,看小指头勾不住他,不惜卸掉一根手臂去追回他,还将他关在自己造的阵里,这真是匪夷所思。萧秣陵不得不思考,屁股和顶上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怎么别个进来还抱走他头颅的,都没触动这些尸体尸变苏醒,却让他给赶上了?
萧秣陵用屁股的脑筋想了想,以他一个魔道小喽啰,顶上在玄武岩日理万机,连正眼也没看过他,只让他在玄武岩他老人家的私人小厨房里待着,除了逃跑那日,他就哪儿也不能去。关键顶上他本人早已经是辟过谷的,丝毫用不着吃喝,这小厨房他也只极偶尔吩咐下去,让他做个糖水润润口。
他就像坐牢一样坐了两年,和以前在明宗时没甚差别,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他守着厨房饿不死罢了。直到顶上逃跑进密洞去,还嘱咐人将他放了出来,随他自生自灭。
难不成顶上是惦记他的糖水了?
瞅完黑袍顶上,他向寂无伤瞅过去。
“咦,你怎么还不走,真等着给我收尸呢?”
寂无伤向他投来一望,声音温煦,“别怕,此阵有规律,我能破。”
萧秣陵愣了愣神,心头有股莫名的情绪在蔓延,随后这股情绪涌上脑袋,热得像红烧猪头,情急跳起来狠狠盯他一眼,“我怕?”
寂无伤丝毫没听到他说什么,只兀自站立其间,一丝不苟地思索破解阵法,数度被灼伤弹回,身上烧出一片片焦痕,但却丝毫不后退。
萧秣陵看了一会儿,竟有些肃然起敬。他想起昔日长离来参佛法时,一个发光的手印如论如何都作不出来,长离便整天整夜不眠不休地做,话也不同人说一句,直到手掌心里发出了光,长离才开心地举手跑来做给他看,展示完了,便又跑去书阁钻研别的技法。
这人果然和长离是一般地心性。过去看长离钻研,他便深有不服。因这份不服,他便加倍待在书阁。
原先他是不屑于研看那些只念几遍经咒就能使用的技法。他一出生就承了三静佛的功力,一神掌飞沙走石,老树拔根,还在乎念经就能变出的小戏法么。
然长离却在书阁学了不少这种技法,三天两头地做给他看。做完了还会补一句,“你会吗?”
夜摩被噎着说不出话来。他不能让外人笑话他,于是也钻在书阁里,一个技法,每日一定比长离多练十遍,一篇经文,每日一定比长离多诵百遍。
萧秣陵深吸一口气跳起身来,仔细探查顶上的尸体。
顶上的腹部胎元位置如星子一般闪烁,萧秣陵心道,胎元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不腐,想不腐再生,就要以有再生之力的法器先保住一块□□,元神或胎元依托这法器和□□逐渐回笼生气,才能再次成形。正如他自己,便是把法器玉牍插/入身体内,才令身体不腐,再次重新生长成胎的。
昔时他的玉牍“冰雪”,传说由一块上古精奇璞玉制成,几千年前圣佛证道之时得到此玉,花毕生心力将这块玉制成八片玉简,以佛忏织成丝线缠绕成一卷玉牍,书写三千大千佛藏,命名为“冰雪”,成就这一卷冰雪不世之宝。后来他将这法器交由五瓣莲台下的静三佛护佑。直到夜摩作为圣佛的托生,静三佛才将此法器重新请出来。
萧秣陵终其上辈子,就只听说“冰雪”有这个保存血肉、重新胎化的能力。既然说是不世珍宝,应当就没有第二个同样功效的东西才对。没有想到魔道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法宝。
想用这种再生的法宝保住胎元,就要把法宝插/在胎元之上。一般的修者抵御不了法宝自身的强大灵力,还会被法宝杀死胎元,从而身魂俱灭。因此行此道着,必得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但不管怎么样,他总算弄明白这“顶上“因何把自己困在此处了。当初四玄合围玄武岩,他料得跑不了,因此想出这个向死而生的绝望办法。这一点上,他倒是和顶上惺惺相惜啊。
等将来尘埃落定,胎元复活重生,顶上本人也就能卷土重来。只不过他自己为了复生,竟然搭上了近二百名为他浴血奋战的弟兄性命,还在死后吸食他们的胎元功体来供给加速自己的胎元复活,如此的魔道行径,倒是令他的那一丢“所见略同”消失殆尽。
可是凡人做事皆有目的,他将自己困住,会否是有什么秘密要他发掘呢?
寂无伤突然道:“破了。”
萧秣陵仰头一看,果然六芒星阵光芒散去,但周遭尸体在此发出蠢蠢欲动的骨骼声。
寂无伤的额上满是汗水,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望过来,将手掌徐徐伸向他,“我们可以一起走了。”
一时间心口耸动,萧秣陵心道,若是这话在弥楼岛上,由那个家伙说出来,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