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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205 执意为君多曲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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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与卑职寸步不离。’
握着鸟笛,以及自湘君那头提过来的海东青,立于窗边的聿珏失魂落魄的,彷佛自己的心头空了一角。
“这些朝臣根本就是恨蔺大人入骨了!”傅迎春支着颐一边叹息,一边翻阅着呈上来的奏折,其中十本里头有八本是针对蔺湘君堂前公审一事发表议论,不仅是梅派,而是连朱奉英那头的人也对聿珏深表不满。看样子湘君这刺儿头的角色当得颇成功,无论哪方都讨厌她。
薛崇韬亦是眉头深锁,“蔺大人这回当真不计代价……陛下若只免了她的官恐怕难息众怒。”
“这就是她想要的……”转过身,无心政事的她与两人大眼瞪小眼,没多久,邢朝贵将湘君房里的鸟笼提过来,可海东青并不在里头。
“奴才依陛下旨意过去提这鸟笼……可牠并不在里头。”邢朝贵急着澄清;聿珏理解的点点头。
“朕知道,湘君她一向都是任牠随处飞的……时候到了牠自然会回来。”盯着鸟笼,聿珏不由把鸟笼视为囚禁湘君的天牢。
海东青本该是遨游于天际,自由自在的,然而她的海东青却甘愿为了她而遭囚……
‘妳等于是给了我一手将凤凰牢牢掐在手里的机会……’
凝望着手中的鸟笛,聿珏先是一阵伤感,然后是连她自个儿也感到莫名的气愤。
“这是朕的朝廷、朕的江山……她却仍然一意孤行!”聿珏苦笑着,“这究竟是在惩罚她自己,还是在惩罚朕?”
“陛下,这便是蔺大人的爱之为计。”薛崇韬回应道。
聿珏抬眼,“若她非要这样牺牲自我,来换得朝臣间对朕的心服口服,朕又算什么皇帝!”
薛崇韬为之一窒,与傅迎春对望;迎春嘴唇动了动,接着耸肩,示意她们没法插手。
“邢公公,湘君她如今待在天牢里,过得如何?”
“回陛下的话,之前就依照您的意思彻底洒扫干净了,蔺大人在里头闭目养神,过得应该算是自在吧。”
“她有说什么吗?”
“没有特别说什么。”邢朝贵拱手,瞧了神情复杂的聿珏一眼,“陛下,奴才有些话,是有关蔺大人的……不晓得当不当讲?”
邢朝贵与湘君一齐待在先皇身边共事许久,兴许他对湘君的观察,要较聿珏更为全面。“你说吧。”
“在陛下不在的这几年……蔺大人其实起初也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她就只是静静待在先皇身边,尽妃子的本分对先皇嘘寒问暖,先皇跟前的大小事儿也很是关心;那时奴才还不明白她一直在找陛下,只觉得她就像心底藏了什么事,偶尔还一职望着您手上的东西出神。”
邢朝贵挑了挑眉,又道:“是直到升上御前带刀统领之后,她对朝臣的态度才丕然一变,变得独断,不讲人情;无论是到热河之后也好,甚至是忽然就消失在先皇身边……原来她做了这么多事儿,全都是为了把您给拱上皇位。”
“湘君打从进宫以来便一直很替朕着想;以前还有个柳莳松!”许久没想起那个老太监,聿珏念起故人的名讳,不禁嫣然一笑。
“蔺大人进宫时,陛下仍是少不更事,直到您登基这段日子,您与蔺大人又是聚少离多……奴才只是猜,她对您,兴许还停留在您及笄之前的印象!妳们俩尽管……交谊深厚。”面对二人秘而不宣的关系,他是草草带过,“可她看您,或许有时还是像看个孩子似的……把自己当作娘亲般疼惜着陛下呢!”
聿珏没料到会听见邢朝贵这般讲述,惊讶地瞪大了眼,“湘君……把朕看作孩子?”她直觉地望向远较她年长的迎春与薛崇韬两人。
“邢公公这话说得颇有道理!”迎春击掌,立刻招来聿珏的白眼,“您别误会!傅某是指这推测合情合理呀!我与薛学士可从没这么想过陛下;妳说是不是?”她斜眼,把球直接做给薛崇韬。
薛崇韬遮唇一笑,“微臣初见陛下时只觉陛下年少有为……不过我也认同邢公公的意见。”
“好……好妳个蔺湘君!”聿珏咬牙,重重的将鸟笛往案上一搁,“她这是小觑朕了!朕没她这样牺牲,照样能够把这江山治理的好好的!”
她的反应让三人皆看不出是真动怒还是别扭着撒气,就在这当头,暂且代理湘君职位的赵含露迅速赶来,“报!启禀陛下……找到了!”
聿珏旋身,怒目以对,“找到什么了?”
赵含露微呀,仍沉稳应道:“一大清早,一位年轻尼姑出现在城外,经过盘问,确认是朝旸公主无误!”
“聿珶……她还活着!”聿珏喜不自胜,立刻奔到她面前,“快!快带她来见朕!”
*
给迎入皇宫的聿珶,褪下那身灰白外褂,洗净满身尘垢,着了宫装来与聿珏相会。
姊妹俩许久不见,聿珶短发及肩,而聿珏则是皇袍加身,尽管装扮不同,眼底仍可找着往昔的熟悉感。聿珶笑里含泪,与聿珏相隔数丈便盈盈行了跪礼。
“臣妹皇甫聿珶,叩见圣上……”
“起来!快快起来!”聿珏连忙将她搀起,颤着手轻抚着她消瘦的脸庞,感慨又疼惜的道:“聿珶……真的是妳、真的是妳!我的妹妹……”两人紧紧相拥,似是要将这多年未见的思念一举宣泄。
“二姊,是我……”
“好久没听见妳这声‘二姊’,还是较圣上来得习惯许多!”聿珏紧紧握住她的手来,忙不迭笑问:“妳究竟上哪儿去了?为何不在宫中?”
聿珶遂将德贵妃生前告知的真相,乃至于沿着儿时记忆逃向南方避祸的过往和盘托出。“……虽然不愿说,但所幸袁既琳曾带我多次离京养病,我这才灵机一动,得以找到一条可行之道!”
“朕不知道既琳有这一手!”反而是聿珏给聿珶所说的事实吓着了,她悠悠一叹,“为了这权势,当真什么勾当都能做得出来么?”
聿珶举袖抹泪,摇摇头,“先不说这个了,圣上,我在城外听闻人说蔺湘君或将被问罪……蔺姊姊究竟是做了什么,能让您狠下心来办她?”
“说来话长……早朝时朕好容易才差人将她押入天牢,听候发落!”一听见湘君竟被关在天牢,聿珶更是惊诧的倒抽了一口气;聿珏紧抿朱唇,拉着聿珶走向太常殿。“正巧朕也还没机会过去探探,既然妳来了,咱们一道去,沿途再把事情缘由说与妳知晓!”
太常殿底下除了密道外,尚有囚禁朝廷要犯的天牢;自古以来,朝臣或有不法情事,多是先交由御史台,再经由大理寺发落;唯有少数犯了重罪,或是特别经由皇帝宣判的罪臣,才能关在此处。
此天牢别说聿珶,就连聿珏都是头一回进来;看守此处的禁军清一色都是男子,戒备森严不说,光是入地道直至关押犯人的牢房都要经过数道机关,无人引路擅闯,只怕要落了个遭困就擒的下场。
“既然如此,蔺姊姊岂不是把所有的罪名全往自己身上揽!”聿珶不住摇头,紧挽着聿珏道:“圣上……您打算如何处置……”
聿珏摇摇头,指向在前头引路的禁军,以及替她俩提灯开道的宫人,示意此处说话不方便。
终于打开最后一道门,幽暗潮湿的天牢光是站在里头便感到阴森可怖;天牢不大,然而此时关着的,除了湘君之外,尚有梅孟晁。聿珏暂时不愿惊动梅孟晁,无论言语、举止皆小心谨慎。
姊妹俩来到囚禁湘君的牢房时,举目所见,牢房地面铺了新的干草,确实特别打理过,然则此处就算再怎生干净,那股潮湿阴冷的霉味依旧挥之不去。
面对此等恶劣环境,湘君仍是盘腿席地而坐,泰然自若的模样彷佛老僧入定,聿珶看见是她,激动的上前喊她,“蔺姊姊!”
湘君听见动静,还以为只是聿珏一人,却不想听到这样一句熟悉的叫唤,“殿下?您回来了?”隔着栅栏,湘君先是瞧见聿珶,来不及高兴,视线望穿聿珶肩头,那身后跟着的,便是她不惜一切也要护着、爱着的人儿。
“把门打开罢。”聿珏指向牢门;天牢并不让人随意探监,能够指示犯人进出的,更是只有皇帝或圣旨才能行。看守的将士依令开门,思念担忧着湘君的聿珶于是率先奔了进去。
“蔺姊姊!我方回到京城,就听见妳给圣上问罪了……”聿珶拍抚着湘君手脚,发现她此时虽未遭绑,上头却仍有刑具绑缚过的痕迹。
“殿下您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陛下一夺下京城之后就一直费心在找妳哪。”
“我奔逃离开长安,直到日前才动身回京,一路上化缘过来,也没受到什么刁难……”聿珶简单说了这数月来的经历,忍不住紧握湘君的手,“想不到圣上好容易在妳的帮助下登基,您却是就此遭囚……”她回头看着打从进门后,还没与湘君说上话的聿珏。
“这个中原因说来话长;想必陛下一路上也与妳说了许多。”
聿珏撇着嘴,刻意板着脸道:“是说了妳许多恶行恶状,包括妳如何专断独行,要聿珶引以为戒!”
湘君却是噗哧一笑,“陛下说得是!殿下若还俗回宫,论辈份言可要算是朝旸长公主了;陛下想必不会亏待您这位亲妹妹的。”
“那是当然!”聿珶与湘君稍稍分开,对上聿珏时,湘君又是跪下行礼。“妳该料到了,上奏的朝臣们要怎么说妳;放眼当下,竟无人敢替妳说情,若无免死金牌,朕还能不给妳十个、八个死罪,才好向众人交代!”
“卑职心里早有准备;还是那句话,我自认无愧于心……”
“妳究竟要顽固到什么地步才愿醒!”聿珏攀住她臂膀,十指狠狠的掐进她皮肉;湘君给她的力道震撼住,只得闭口。“多亏邢朝贵提点,朕这才稍稍摸透了妳一意孤行的原因何在……妳说我天真,我倒要问妳,妳可曾真正信任过朕!”
“我……卑职不懂您的意思……”
“在我要妳把罪证全交给我处理时,妳是怎么答我的!”聿珏瞪着她,美眸活像是要喷出火来。“妳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朕好,实际上却是从未相信过朕能把持这一切,是也不是!”
湘君楞了,竟是摸不透聿珏打算拿她怎么办。“敢情在您眼中,卑职的所作所为,当真成了刚愎自用、一意孤行……”
“妳是!朕从未怀疑过妳对我,对朝廷的用心,只是妳这么做,让我想起了一人。”
“您指得是……”
“母后!”聿珏气得眼眶泛泪,咬牙切齿地吐出此二字;而湘君自此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蔺湘君!妳可还记得妳要朕如何宣判?”
“卑职要您莫要手下留情!”
聿珏松开对她的箝握,俏脸上终于浮出些许笑容,“很好!朕定当如妳所愿!”她退开几步,“天牢毕竟不是聿珶与朕该来的地方,妳就在此处好好等着,朕必定会给众人一个满意的交代!”话一说完,她便领着聿珶离去,连一个眼神也不给湘君。
跟着聿珏出了地道的聿珶一头雾水,“敢问圣上,您打算拿蔺姊姊如何?”
聿珏勾唇一笑,“莫非聿珶要替她求情?”
“假若能使您回心转意,聿珶就算是下跪也在所不惜。”深知湘君对聿珏费了多少心思的聿珶眼看就要跪下。
聿珏不费吹灰之力的撑住她,“蔺湘君领有免死金牌,朕是不会让她死的。”
听见湘君罪不致死,聿珶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您又说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嗯!不但如此,朕还要让她为自己的专断独行付出代价。”面对还想再问的聿珶,聿珏仅是摇摇头,亲昵的挽起她的手来,“多说无益,妳就仔细瞧瞧朕的打算罢!”
***
湘君入天牢后三日,聿珏先行对梅孟晁做出宣判;梅孟晁虽与朱奉英勾结,虽未有确切悖乱朝纲之情事,然为防止再与党羽有所牵连,聿珏遂命他带着孙儿远离京城,并永不得再返京面圣。
这对梅孟晁而言无疑是轻判了;纵然无法靠近京城,只要他一口气尚在,他的门生及党羽都还在朝为官,他便永远都有动摇官场的本事!
披上外袍,正准备从天牢里走出的梅孟晁,在出去之前特意来到湘君面前。
“蔺大人,妳当初费尽心计要来将老夫关进此处,可曾想过我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里!”隔着牢笼,梅孟晁不禁趾高气昂的说道,“圣上果真待咱们梅家不薄,妳的下场却又如何?”
面对他的奚落,湘君依旧沉稳,扬起眉来回,“原来梅老爷要得见天日了,当真恭喜;蔺某全凭陛下发落,无须你老人家费心了。”
“哼!就算圣上愿意放妳一马,只要妳在这京畿一带谋生,老夫便能教妳走投无路!”看守的禁军将士忍不住催了一声,他才悻悻然的收口,“无论如何,蔺大人,后会有期!”
望着他意气风发的背影,湘君微抿着嘴,不受影响的继续闭目调息。
梅孟晁离开天牢的消息传出,许多党羽及门生纷纷上门祝贺,也为饯别。
“可惜相爷很快就要离京,无缘瞧瞧那蔺湘君遭圣上处置,大快人心的情状!”鸿庐寺卿语带惋惜。
光禄大夫续问:“话说,相爷此回离京,可知是去那里?”虽然梅孟晁得以顺利走出天牢,但如此轻判,也未免启人疑窦。
“还不知道。”梅孟晁对此也稍感忧心,“不过蔺湘君一案,老夫猜测圣上兴许还是将她削职为民最为可能……诸位可得紧咬着她不放!千万别让此姝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光禄大夫与鸿庐寺卿互望一眼,笑道:“包在咱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