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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谁的梅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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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江南,暖日凝花柳,春风散管弦。街垂千柳,满城风絮;霞映两城,温润恬和。江湖的杀伐争斗最终都会归于平静,浪子也终究会有偶尔停下休息的时日。
“听云回了燕北,倒是把这些草药都留下了。”陆小凤拎着酒壶,大红的披风飘在小楼之外,懒洋洋地靠着围栏上,“花满楼,再这样下去,只怕过不了多久江湖上便有‘花七公子投身杏林’的传言了。”
“花木草药本没有什么分明界限,这满楼鲜花可以入药也属平常。”花满楼手下摆弄着一株郁金香,温柔笑道。
陆小凤怪笑两声,看见花满楼手中的郁金香,又仔细打量着左右的花架:“我记得你这小楼里的郁金香还是花五哥自西域带回来的,怎么又忽然多出了一盆一模一样的?”
花满楼小心地剪着枝叶,笑道:“陆小凤何时说话也开始拐弯抹角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陆小凤摸着胡子道。
“郁金香之事当日你就问起过,今日再又提起,可不是拐弯抹角想说他事?”花满楼笑道,“可是有关听云?”
“你怎么知道?”陆小凤惊道。
花满楼一笑:“今日江湖上无甚大事,你又句句不离听云,我又如何猜不出?”
陆小凤叹道:“金鹏王朝事情已了,霍天青虽死,死前却也同天禽门划清了关系,听云也跟着西门回了万梅山庄,我却还是有些担心,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听云素来聪慧,心思玲珑,此时又在万梅山庄,铁壁铜墙,若是真有何事发生,应当也是应付的来的。”花满楼道,眉宇间却也有些忧虑:“我只担心,听云心中尚有心结未解,久病缠身,若是思虑过重,只怕不利己身。”
陆小凤一时也有些沉默,那夜听云酒醉,酒后之言,可他们却不能不在意。
“霍天青本是义气男儿江湖俊杰,却为上官飞燕所惑,算计利用叶秀珠在先,背叛旧主,意图谋杀阎铁珊在后,此等污名已为人知,心高气傲如霍天青自此无颜立足江湖,除却划清界限,自刎谢罪,以保全天禽门声誉,他已无路可走。更何况,便是他想活,知道珠光宝气阁这么多秘密,阎铁珊也绝不会放过他。”
那夜,醉酒的云邈在得知霍天青自刎的消息之后,怔然看了许久的月亮,才缓缓道出一席话。
“说到底,人心大抵总是黑的,能干干净净,俯仰无愧活在这世上的太少。荣华富贵,恩怨情仇,多少人因此牵累,百般算计,手上沾满了鲜血。霍天青如此,霍休如此,阎铁珊如此,云邈,云邈亦如此。”
说到最后的云邈,已然醉倒在桌上,声音越来越轻。只余陆小凤与花满楼二人,满心的忧虑。
“海外十数载漂泊,云邈很苦。”花满楼长叹,竟也学着陆小凤拎起了酒壶。
“所以,十里别庄之后,你再没有叫过她云邈。”陆小凤仿佛有些醉了,眯着的眼睛亮的惊人。
“往事已矣,云邈很苦,我却希望听云可以安宁喜乐,不必那样辛苦。”花满楼带着温柔的笑,竟是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暖上几分。
花满楼与陆小凤正在谈论的云邈并不十分开心。
万梅山庄是云邈的家,在这个山庄尚未因为西门吹雪之名成为江湖上最危险的地方之时,她便长在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十分熟悉。哪怕十数年未归,她也能闭着眼睛,说出园子里有什么样的花朵,长廊下挂着多少铜铃。
游子归家便是万千心绪,大体上也应当是欣然喜悦的。
云邈也确实如此,虽说近人情怯,却也总归有几分兴奋。当年她被母亲带走匆匆离家,十多年人世挣扎,步步为营,母亲离世,身边除了祥叔再无一个旧人,如今再次归家,如何能不感慨欣然。
早接到西门吹雪传信的万梅山庄众人,自然也是十分高兴的。失踪了十多年的姑娘终于找回来了,看着当年灵慧的小姑娘长成一个落落大方,英气风华的大家闺秀,山庄旧人自是老怀欣慰。而未曾见过云邈的人,想着自家庄主终于夙愿得成,冷冰冰的山庄难得多了人气,也都是笑呵呵的迎接这位大小姐的归来。
然而,所有欣然喜悦在云邈归家半个月后被打破了。
“福伯,这是什么?”云邈静坐书房,看着自己身前铺满了六七张桌子,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账本,额头隐隐发疼。
万梅山庄的管家福伯笑呵呵地站在云邈身侧:“姑娘,这是咱们山庄的账本啊。”
“怎么都搁在这儿?”云邈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
福伯笑道:“庄主发了话,说从今儿起,庄子里的生意都交给您打理。”
云邈脸色一僵,只觉自己被来自西门剑神的爆击糊了一脸。
“原本这些都是老朽和账房在看,可长期以往也不是个事儿。庄主的性子您也知道,好容易您回来了,庄子里有个理事的正经主子,这些原也就该交给您的。”福伯看着云邈微僵的脸色,依旧是一脸笑意。
云邈清咳两声,清冷的声音有几分狼狈:“福伯,我不会看账。”
“看账做生意并非什么难事,姑娘素来聪慧,想必不多时日就可驾轻就熟。”福伯目不斜视:“再说,阿祥原先也是学过这些的,您若是有什么问题,让他帮衬一二也可。”
站在云邈身侧,躺着中枪的祥叔一脸无奈,深深感受到了来自自家兄长的恶意。
云邈随手翻了一本账本,觉得前路一片渺茫,进行最后的挣扎:“福伯,我身子不好,怕是有心无力。”
“无事,这些账也不是很着急,来日方长。”福伯笑地愈发和蔼,“有庄主与半夏姑娘为姑娘打理身体,您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云邈看着福伯软硬不吃的笑容,叹口气,揉揉额角,刚要耍赖,却见自家哥哥端着药走进房来。
西门吹雪淡淡一瞥,云邈瞬间没了脾气,所有的话全噎在喉咙里,耷拉着脑袋乖乖将账本接了下来。
看着自家哥哥和自家管家离开的身影,云邈苦笑,对身侧的祥叔道:“我原以为蒙混过关了,不成想哥哥还在生气。这也便罢了,竟连福伯也生气了,看来听云要开始过苦日子了。”
祥叔也苦笑:“姑娘定居江南,久不归家也罢了,身体如此虚弱还敢奔波饮酒,庄主和大哥怎会不生气。姑娘这些日子只是被拘着看看账罢了,祥叔我只怕是真没好日子过了。”
言罢,两人对视一眼,尽是苦笑。
暮色温柔,惠风和畅,万梅山庄的夏腊梅开了满园,生机勃勃倒为冷冰冰的山庄添了几分人气。
云邈倚在栏上看着满园的梅花,心下有几分暖意。
这个园子还是她离开那年画的,万梅山庄的梅花原只开一季,到了仲春初夏,庄子里已无梅花可赏,她觉着无趣,便亲自画了园子,想着建在西面,种些夏腊梅,也不负万梅之名,却不想园子尚未开建,她与母亲却不得不远走海外。如今终于回来,园子却是建好了,照着她当年画的图纸,分毫不差。
福伯告诉她,这园子建好后,她的哥哥便将练剑的地方挪在了此处。
云邈盯着梅林长叹,她忽然发现自己错的有些离谱。
她出生在万梅山庄,知道自己的哥哥是西门吹雪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的哥哥会是一个绝代风华的剑客,剑术无双,当世无敌。她的哥哥为人淡漠,随心所欲,如远山冰雪,冬日流星,她一直这样想着,也便一直尽力削减着自己的存在对西门吹雪的影响。这是一个纯粹的灵魂,她不敢惊扰。
可她存在了便是存在了,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个事实。她有一个对她极好极好的哥哥,就算这个人是骄傲冷僻的西门吹雪,那也是她的哥哥。
她无法忘记听云阁内,十几年如一日的整洁干净,就连她房内的花草,这么些年也一如往昔,那些枯萎了的,也都换了新的一模一样的品种。
她也记得,她那天深夜忽然醒来,看见的静立于自己房门外的冷峻挺直的身影,她那夜睁着眼睛从深夜到黎明,那道身影也从深夜静立到黎明。她不知道她的哥哥在房门外站了多少个深夜,只是为了确定自己的妹妹已经归来。
他是世人眼中深不可测,闻风丧胆的西门吹雪,一剑西来,天下剑客奉之为神。这个人冷峻骄傲,寂寞无敌,万年冰霜般寒冷,可他也是她的哥哥,就像天下所有的哥哥爱护自己的妹妹一样,爱护着她,哪怕这个妹妹来历非凡。
这是西门吹雪,是她的哥哥啊。
山风凛冽,梅花飘落。西门吹雪的剑,随心而动,携风带云,西门吹雪的人,就是他的剑!
铮铮的琴声自梅林之外传来,高爽豪迈,自有一番难言的恢宏阔大。
西门吹雪剑势一变,大开大阖之间,其势更锐,睥睨众生。
“哥哥的剑术又精益了。”云邈抱着琴,立于梅花树边,含笑看着收剑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神色淡淡,灿若晨星的眼中带着一缕笑意:“晚间风大,回去多喝一碗补药。”
云邈瞥瞥嘴角,在剑神强大的气场下,乖乖点头。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云邈每日看看账本,陪着自家兄长练练剑,心神放松之下,身体竟也一日好过一日,发病的频率越来越少,偶尔也会亲自上手,陪着西门吹雪走上几招。
然后,陆小凤来了。
万梅山庄对陆小凤是不设防的,当然,除非西门吹雪亲自出手,想防也是防不住的。陆小凤闯入山庄的那日,云邈正在房内看账,看着闯进来的陆小凤,一脸惊讶。
“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小凤形色匆匆,似是日夜疾驰赶来的,风尘仆仆,衣服都成了土黄色。
“西门吹雪约战独孤一鹤,六月初一,蜀中天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