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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台风(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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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期5天的旅游很快就结束了。
伴随而来的,是今年的第7号台风“水仙”。气象预报显示,水仙将于本月21日,也就是大约一周后,在国境东南一带登陆。
宋宜家所在的高川市正处在台风带。每年夏天的防台抗台都是重点报道题材之一,台里每年都会第一时间派记者前往台风登陆地进行现场报道。一般来说,这种有一定危险、需要一定身体素质的报道都会派身强力壮的男记者前往报道。但是,为了凸显台风的威力,展示新闻从业者的敬业与不易,台里决定派女记者前往报道。
太瘦弱的不行,真被吹走了怎么办?太壮实的也不行,失去了计划的初衷。于是领导在新闻中心转了一圈之后,综合考虑了多项因素,这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就这么落到了宋宜家的头上。
作为沿海地带的原住民,宋宜家对台风再熟悉不过了。每年台风季,当地的所有居民都会躲在家里,关紧门窗,听着外面风声呼呼大作。等上那么一两天,大风就会过去,大家又可以重新出来活动了。
台风每年都会来这么几次,宋宜家从小经历过的台风天太多了,所以一点都不觉得畏惧。宋宜家对于出差是很喜欢的,能够去到很远的地方,看看不一样的风景,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于是她很是欣然地接受了此次任务。
本来领导是想安排大熊跟去做摄像的,大熊身材魁梧,人高马大,往那儿一戳就是满满的安全感。不过季蘅主动来到鲍主任办公室,提出要代替大熊去。
“熊明亮是北方人,之前连台风都没见过,也没有做过直击台风的直播,这次又是50年一遇的超强台风,我怕到时候出问题就麻烦了,我看还是让我去吧。”季蘅说。
鲍主任弹了弹烟灰,沉吟道:“我本来是想让你去的,后来考虑到前几年都是你在跑现场,就想让你歇歇。你现在说的这几点,倒真是问题,要么行吧,还是你去,我到时候跟熊明亮说一声,叫他去采访台风转移安置情况。就是你辛苦点。”
“没什么辛苦,都是工作,分内的事。”这是季蘅真心的想法,不掺杂半点客套。
鲍主任看着季蘅的眼神颇为赞赏和欣慰:“从你进台里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很看好你,你也从来没让我失望过。其实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的。”
季蘅眼中透出淡淡的疑惑,但面上却不显分毫。
“上头有意向让你换岗,想把你调去播音组,把你作为播音员培养。我替你想过了,你外形条件好,普通话也很标准,最关键的是性格也沉稳庄重,稍加培养就是不错的播音员。”
“可是我没有学过专业的播音课程,也没这方面的经验。”
“没有经验可以学嘛,任何人都是从不会到会,而且我相信以你的资质,很快就能上手的。”
季蘅对此并没有太多想法。跑新闻也好,当主播也罢,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他从小就成绩优秀,出类拔萃,高中念的是理科,大学毕业于全国顶尖院校的经济类专业。对于他未来的职业,周围人一直有着几种猜想,有人觉得他会成为西装革履的金融才子,有人觉得他会成为犀利雄辩的精英律师,有人觉得他会成为干练沉稳的部门主管,或是工程师、建筑师、医生等多少透着点冷淡气息的“高精尖”职业。
谁都没想到他会一脚踏进喧闹的传媒界。
他们都不知道,在他孤独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其实很喜欢这种喧闹带来的慰藉。
现场报道小组最后的人员名单就这么确定了。
于是台风登陆前一天,在家家户户屯水屯粮、关门闭户的时候,一行几人开着SNG采访车逆风而行,前往风浪的中心。
台风将在晚间8点左右登陆。尽管还是白天,但天地间早已被昏暗笼罩,乌云滚滚,狂风暴雨撕扯着整个世界,路边粗壮的大树仿佛都要被连根拔起。
采访组所在的位置是一个海边渔村的防波堤。从采访车上正打算下来的时候,宋宜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吹跑了,她穿着印有电视台logo的防风防雨的冲锋衣,但是根本没用,车门刚打开,整个人一头一脸就被雨水浇透了。
季蘅在车里拉住她:“不行,外面风太大了,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
“你去跟我去有差别么?反正都是要吹跑的。还是我去吧,摄像机我可扛不动~”宋宜家笑笑说。
季蘅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车子开到一处风力发电的柱子底下。几个人下车,把绳子一端系在柱子上,另一端系在宋宜家身上。季蘅来来回回把绳子绕了好几圈,死结打了一个又一个。
“你再这么系下去,到时候解都解不开就麻烦了。”司机劝他。
季蘅还在拉扯绳子,确保打的结不会散开:“这样的天气太危险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一切准备就绪后,宋宜家站在堤岸边,眼前是茫茫四野,身后是巨浪滔天,狂风卷起的海浪足有十余米,直直地拍下来,那力量足以开山裂石。这时候她才感受到原先的自己有多天真,自然灾害那种震慑人心的力量有多恐怖,她就像是飓风中海上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被海啸吞噬,那种惊恐的感觉几乎要叫她淹没。
她不由自主地感到惊惧。
狂风暴雨中,她艰难地眯缝着眼睛,就在离她不远处,摄制组找了个相对避风的位置停靠着。季蘅扛着摄像机,身后是SNG车。车灯亮着,因为逆光的关系,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只是那么一点微光,就让宋宜家的灵魂得到了安抚。
她才不是一个人,还有季蘅呢,季蘅也在这里。
这么一想,忽然就有了战斗的勇气。
她死死地握住手中的话筒,却几乎无法说话。一开口,就被狂风灌了,满嘴。她费劲地站稳,竭尽全力控制住局面,等待前方给来的信号。
“各位观众,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白石镇的渔船码头。根据省气象台的最新消息,今天晚上8点,超强台风水仙就会在这里登陆。现在是下午4点12分,但是大家可以从我身后看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台风掀起的海浪高度超过了10米。”宋宜家断断续续地说着,突然一阵强风刮来,她差点整个人都被吹倒,她死死地抓住了绳子才勉强站着,“据当地风力发电站今天16时测得的数据,风力已经达到了16级。当地政府已经于中午前完成了全部共115户危房居民的转移安置,1418条渔船也全部回港避风。这就是我这边的情况,主持人。”
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中,在保命之余,宋宜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记住这么多复杂的数字并且脱口而出的。
也许是长期训练形成的本能?宋宜家,看来你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新闻记者了呢——在把镜头交回给主持人之后,宋宜家终于松了一口气,居然还能在狂风暴雨中,生出些许自恋的念头。
收工了之后,季蘅放下摄像机,第一时间跑到宋宜家面前,开始解她身上的绳子,绳子系得太紧,光线太昏暗,他费了半天劲,还是无法迅速的解开那一个又一个死结。
他一声不吭,任凭狂风暴雨拍打,水流如瀑,只低着头,和那数不清的死结较劲。
宋宜家也没说什么,这样的天气,说话都费劲。她只是伸出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季蘅的手臂。
他不解地抬头:“怎么了?!”
宋宜家大喊:“怕你被风吹走!”
“什么?!”他听不清。
宋宜家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
解开绳子其实只用了十几分钟时间,对两人而言,却是成倍的漫长。好在彼此扶持,相互陪伴,那时光才没显得太过于艰难。
回到车里的时候,两人都滴滴答答的,活生生的两只落汤鸡。
完成了任务,采访车赶紧在第一时间驶了出去——他们要在台风登陆前,迅速离开这个危险地带;要找一家酒店,洗个热水澡,去一去这透骨的寒意;要换上干净暖和的衣服,吹干头发,然后在餐厅里点上一盅热汤……
“砰!!!”
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坏了车里的几人。
“我操!”司机一声国骂脱口而出。
“怎么了?”宋宜家拍了拍胸口平复了下心跳,然后赶紧凑上前去询问。
“就刚才,一块广告牌,估计是被风给吹飞了,撞上了咱们的挡风玻璃。玻璃裂了,没碎,就是花了,路都看不清了。”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反正本来也看不太清,再往前开开看看吧,停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司机拧了拧钥匙准备重新打火,却觉察出不对,一连串国骂马上迭声而出,“我操操操!”
都用上叠字了,看来这一次的问题比刚才还严重。不等宋宜家再问,司机就给出了答案:“操他娘的!肯定是发动机进水了!外面积水太深了,本来一直开是没问题,一停下来就不行,都怪那破广告牌!今天也是见了鬼倒了血霉了,这下再想走也走不成了,除非插上翅膀……”
眼见车里气氛有些躁郁,宋宜家赶紧用轻快的语气安慰道:“其实还好啦,也不算特别倒霉,你看虽然广告牌撞上了我们,但没人受伤啊,没人受伤就是最好的事情了,要是受伤了还困在这荒郊野外才麻烦呢。而且边上都是茭白地,叶子都这么高,还能给我们挡挡风呢。”
“呵,你心态真好。”司机回应道。
宋宜家嘴上安慰着别人,但自己受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她刚才顶着风雨站了一段时间,现在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被淋得透透的,全身就没有一处干的地方。再加上台风天,气温又比平日里低了不少,车子坏了也没有空调,宋宜家冻得嘴唇都发青了,满脑子都是热水澡、热乎乎的牛肉面、取暖器、火锅之类的东西。
季蘅显然是相似的想法。因为一阵窸窸窣窣,宋宜家发现他从后备箱取出了一个行李袋,拿出了毛巾和干衣服,然后开始脱衣服,先是脱掉了冲锋衣,然后脱掉了衬衫,露出了光洁的胸膛。
宋宜家呆呆地看着,有些发愣,眼睛一眨不眨的。
他拿过干毛巾,把上身擦了擦,套上了一件灰色的带帽卫衣,然后用毛巾擦了擦头发,等稍微干了些,他随后把头发拨弄了两下。
头发乱乱的季蘅,看起来是另一种带点颓废的帅气。宋宜家想。
“所以你打算接着看我脱裤子吗?”季蘅转过脸,一本正经地看着宋宜家,仿佛自己在问一个“正经”问题。
宋宜家讪笑着别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