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眷侣 ...
-
绍兴十二年六月二十日，吴贵妃以后宫第一女性的身份，在仁明殿宴请一众诰命夫人，有其余诸嫔妃相陪。
岳云的妻子巩氏，与岳飞妻子李氏，都是有封赏身份文书的女人，二人双双坐轿入宫赴宴。
这时候巩氏的肚子还不明显，我远远瞧着，宫中侍女刻意小心搀扶了她一步步走上汉白玉台阶，引她跨过朱漆门槛，又得知宴席全程，巩氏不但面前的菜色是特殊照顾孕妇所至，吴妃更安排了妥当的太医，侯在偏房只待万一，不由得点头赞许果然是贤惠又细心的女人。
也在她的配合下，宴会举行正酣时，她亲热地招李氏单独说话，而坐在婆婆下首的巩氏，终于也有机会被我私下召见。
巩氏比岳云年龄略大，诰命的珠冠华服只让她越发端庄沉稳，我见她低头，缓步上前竟要给我行礼，忙令宫女赶紧扶起她，如护珍宝般，缓缓坐在一旁软凳上。
巩氏一直未曾抬头，低眉顺眼的，但听得宫女内监们悄悄退下，听见我走近的声音，这个妇人将头埋得更低，双手不知不觉护在了小腹上。
----我不是豺狼虎豹，而且假如岳云的孩子出了什么茬子，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于是，我忙咳嗽一声，开场到，岳恭人，时间紧迫，朕只能长话短说。
她低低道恭听教诲。
我将一直捧在手里的匣子递给她，道，你打开看看，可知朕的用意吗？
巩氏略一犹豫，还是伸手开了匣子，只见，里面是厚厚一沓票据，因她识字，看起来也不费力----果然吃惊不小。
我旁白道，“岳恭人，留心收好了。这是在潭州的一座大宅院，千亩良田，以及在那耕种佃农，伺候奴婢的房契地契卖身契。主人一栏的名字，是岳云与恭人的长子，岳甫。朕希望恭人，就当为了孩子们，也为了云儿长房这一支，收下。”
巩氏捧着那匣子，放也不是收也不是，也没有谢恩，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便直截了当道，前几日是云儿生日，朕见送的那些礼物----唉，恭人，朕给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朕是个小心眼的人，见不得云儿将属于自己的东西白白慷慨献出去----当然，孝顺也是应该的。可云儿越如此，朕就越不得不为了他，也为了他的儿孙，筹划一番，免得来日吃亏吃苦。
巩氏慌忙道，官家，岳家家训严谨，断不会兄弟相争。
我道，岳飞如果活着，当然能慑服所有人，可人总不能长生不死，岳家，必有分家的一日。恭人没有想过吗？
眼见巩氏身形一滞，我暗想但凡是个有心思的人都不可能不考虑，就继续道，如果云儿与弟弟们都是一母所生，朕还不会太过忧虑。但朕竟然听得民间有零星传言说，云儿乃是岳飞养子----恭人怎么想？
巩氏啊地一声，吃惊抬头望我。
我急道，恭人可别动了胎气----要不要宣太医？
巩氏又伸手掩了掩肚子，目光变得毅然，半响，摇了摇头，低微却笃定道，我夫君是公公的嫡传血脉，最看重的长子。岂是无聊小人口舌动摇得了的？
我赞许点头道，对。
----恭人，所以朕以为，长房人丁兴旺，富庶繁荣是最重要的。朕一定要促得此事。给恭人的匣子，是朕为云儿这一支后代骨血安排的家私家当，还望恭人将它收妥藏好，不要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云儿。
见巩氏面露为难之色，我又叹道，恭人想必也十分了解云儿的性子，他至纯至孝，又是个极好的兄长，若朕料不错，假如真分家那天，云儿定会为了照顾弟弟们，几乎不拿走什么，全都归李夫人填房一脉。
而恭人手里暗藏了这份家当，就算来日真这么分，恭人也可高枕无忧。只要恭人今日愿意为了云儿，为了孩子们有个长远打算，朕就能放心地继续做一番谋划，让云儿的骨血后裔，世代不但能安居乐业，更习骑射，读四书，一代代都有国之栋梁。
话都说到这份上，连危害子孙的高帽子都暗自扣了，我只期望，巩氏能够有血有肉有私心一点，千万不要是戏剧里年画上那种圣母级别的贤妇。假如她真的脑抽，又把这事情和全家一说，并慷慨地拿出房契田契以表贤惠----若事发，岳云一定对我横眉冷对。唉。
我不再多言，只让宫人又将巩氏小心送回宴席，并乱七八糟地想，俗话说，女生似父，假如这一胎，是个和岳云长相颇似的女孩多好，那我，一定要想办法，让这个孩子当上我的儿媳妇，从太子妃，到成为六宫之主的岳皇后。
这时，吴贵妃的心腹宫人悄悄走上前来，对我道，官家，娘娘办妥了。
我点头微笑，唇角上扬。李夫人啊，李夫人，经过今天在宫中吃的食物，喝的茶----这辈子都别指望再和岳飞生出儿女来。
想宅斗是吧？世界上最大的宅院就是皇宫，里面的手段方法，哪里是岳飞家后院那重量级的？
吴贵妃完成了她的事，剩下的，就看我了。我再问道，吴小妹可准备好了吗？
宫人说，万事妥当。
我便整整衣衫冠冕，含笑做出个亲切样来，踱着步子，往正热闹的宴会去。仁明殿内，灯火辉煌，笑语盈盈。一众命妇见到皇帝驾临，忙起身施礼，她们一个个都青罗翟衣，骤然一看，真让人眼花缭乱。
我环顾一圈，唤她们平身抬头，一眼就瞧见了方才被我送走的巩氏，相较她婆婆李氏的穿戴而言，巩氏头上的宝钿花钗数目少了些。
我望着李氏，询问道，夫人，岳飞如今身体可好？
无论如何，李氏确实是个颇有胆色与见识的女人，与我答话，不卑不亢。
我点点头，转身询问吴贵妃道，吴娘子，你可要厚厚赏赐一番岳夫人。
吴妃左右掩鬓珠翠微动，极有仪态道，官家放心，臣妾已备下。
这时候，内监们更捧了方才所赐之物过来，给我过目。我揭开黄缎一看，只见有一个长命富贵金锁玉。
之前我故意只赐给岳云的儿子，如今由吴贵妃也赐同样物品给李氏----我看李氏，果然拒绝不能，也不愿拒绝。
等的就是你。
我露出笑容，亲手拿起那块玉锁，道，嗯，此物稀罕，白玉上面还刻了字呢。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这道具，就是我按照红楼梦，特意打造的。在这场面念出来，当然博得了一众女人们的称赞，又纷纷吉言，羡慕得此物件岳家小公子的好运气。
内监领命，端着盘子呈给吴贵妃之下的几位妃嫔观赏，我的目光随之一并流连----待潘贤妃的素手，掂起那块宝玉时，众人都见她轻轻念了两遍，若有所思。
我问她，她一双美目波光妩媚，见自己一下子成了瞩目中心，不慌不忙道，官家，臣妾忽然觉得，似乎在哪看过一句话，正能与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是一对儿。
臣妾记得，依稀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她莺声呖呖，两句话一出，我立即鼓掌道，好，真真是一对儿。既然你见过，那必是宫中女眷身上的----不妨拿出来，让朕也开开眼。
众红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时候，吴贵妃的贴身女官却笑着走上前，对诸位娘娘与我叩拜道，奴婢知晓这两句从何而来，只望奴婢说了不要唐突佳人。
我与吴贵妃相视一笑，道，自然不怪你。
女官看着正羞得满脸红色，不知往哪里去躲的吴小妹道，这正是吴姑娘平日戴着项圈上所刻的字。
哦？我做惊喜状。吴贵妃闻言，立即让人搀扶了妹妹近前。吴小妹身着宫装，果然有一个金澄澄的璎珞项圈，正压在玉兰花纹前襟上，吴贵妃双手摘下，惊讶道，正是这两句话。
我看了一眼，点头，让众妇人传阅。此时留神悄悄看，巩氏心神不宁，李氏却如有所悟。
太晚了，进了宫，上了我的套，脱不得身啦。
一众八婆夫人女眷们，眼瞅得吴小妹如此美貌，有几个心眼灵活的，便开始说起了吉利恭喜话，奉承吴小妹，更连带奉承后宫的第一人，吴贵妃。
热火间，我笑着大声道，吴姑娘的金锁，与李夫人所得玉锁，正正是一对儿。朕以为，这便是缘分啊！
李氏连忙跪下施礼，口称乡野妇人，如何能与金枝玉叶相提并论。
我却连连摇头道，天意撮合，夫人不必菲薄，朕也觉得，你们之间颇有缘分呢。
有部分命妇是人精，我话说到这个份上，大都看出来了我的意思，是想要吴小妹嫁入岳府，便有人顺应皇帝的口吻，笑着说，官家的口吻，越听越像要做媒啊。
我哈哈大笑，点头说，今日便是顺应天意做这个牵线月老吧。李夫人，你可愿意成全，给朕一个体面啊？岳府中，还有三位公子都未成婚吧。
当着如此多的后宫女眷，当着如此多的朝中命妇，李夫人又不是亡命之徒，当然不敢拒绝皇帝，连勉强之色都不敢现出----她貌似欣喜无比地谢了恩。
我计划成功，想到可以去岳云面前讨功劳，真真得意又高兴，当即下旨，来赴宴的诸位命妇，人皆有赏。
一时间，有吴贵妃伴着妹妹，去给李夫人先敬一杯茶。一时间，后宫诸妃又依次到吴小妹跟前道贺，更取下身上的件把首饰作为贺礼----命妇们看了，也纷纷效仿。最后，在簇拥下的李夫人含笑，缓缓上前，褪下手腕上的一个镯儿，递给吴小妹。吴小妹忙摘下一对红宝石耳环，算回礼----这举动又惹得被打趣说，还未进门就懂得孝敬婆婆了。
我再看李氏，心里得意，我可没下旨说要让岳雷和吴妹妹成婚。但，李夫人所生的两个孩子现在远没到年纪，岳飞夫妻，得双双发疯，才会选择岳雷之外的儿子吧。哈哈！我是天才！！
得偿所愿，我更没忘记对还有几百年才能出场的曹雪芹表示忱挚的道谢----您真是大文豪，是我灵感的源泉，您才是岳雷一对璧人的真正月老啊，谢谢了。
那天，岳云一直在南殿等候我的消息，我三步两步急切切，正与听到声音，兴冲冲出来的岳云撞了个满怀。
岳云见我面带喜色，就知道事情已定，欣喜无比。亲自搀扶着故意说自己撞疼了的我，坐到床边。
我含笑看着他，只不住揉额头，道，云儿真是铜筋铁骨。诶呀呀，真疼！
岳云抿抿唇，爽快道，官家想要岳云如何赔罪？
我嘿嘿一笑道，现在不想，朕要你记得欠朕一次赔罪，下回假如朕有什么事情惹着你了，朕就搬出今次来，两相抵消，好不好？
岳云笑着应了。
我便细细将自己的筹划安排，说给他听，从赶着叫工匠们在金锁玉石上刻字开始，直至女官，潘妃的台词，可都是官家我琢磨编写的。
听得岳云一愣一愣，我见机再点一点他的鼻尖道，“而且啊，朕可没有明下旨意要岳雷娶妻，给足了你们岳家面子呢。当然，雷儿也是你弟弟中唯一适龄能配对的。干成了这事，云儿，你打算怎么谢我啊？”
岳云一转眼，也道，不如我替官家记着，欠官家一次感激----
“想得美！”我伸手想一刮他鼻子，岳云却早有预料，闪身躲开了。我怏怏道，朕要云儿的感谢，现在就要。”
岳云站得远远，自信满满问我要什么。
我大声道，朕要云儿，冲着外面的水面，大喝十声，官家英明神武，官家神机妙算，官家威武~~~~~~~~
听得我如此要求，岳云起初不肯，但我坚持，几个回合下来，他只得硬着头皮，先将灯火全部熄灭掩人耳目，再气运丹田，握住扶栏，又回头看我。
我站在岳云身后，双目发亮催促道，朕要听！
岳云咬牙，闭眼红脸，终于大声喝道“官家英明神武----”声音回荡，漾过水面，更惊得一群野鸭，嘎嘎叫着冲出荷花从箭一般往深处冲去。
远处更有几盏灯火，依稀是巡夜的宫人没握住，熄了。
他喊不出第二句，早就和我一并，双双狂笑不已，岳云笑得跌落在地，我捧腹指着他。他一面自己忍不住，一面却还强行不许我笑话----撕扯间，两人都笑得几乎在地上打滚----
直待我肚子都快抽筋了，才勉强忍住爬起，见岳云躺在地上忍俊，摇摇晃晃地对他伸出手----岳云想也没想，就由我拉了起来，二人极亲密地，靠坐在一处。
我伸手搭上岳云的胳膊。他喘气对我道，官家，我可不愿，哈哈……不愿再叫了。
我道，你要再叫，朕便会笑晕过去----哈哈，云儿，真是为难你了。
这个美丽的夏日夜晚啊，此间光线黯淡，我只看到身边岳云极英挺的轮廓，触到他兴奋后灼热的肌肤----接着黑暗的掩饰，我拉住他的手，指尖细细划过他的掌纹，更探到，他手指上戴着的那一对戒指。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那永不相疑，如鱼得水呢？
我轻轻捏着他的手指，小心转动两枚铁环，而岳云，回过神来，竟主动伸手，取下一枚戒指，再摸起我的左手，一股脑套进了我的无名指。
更听得他的声音：物归原主套在官家手上，官家就要记得，岳云另有一枚----岳云不能时刻伴在官家身边，但愿官家，见它如见我。
我拍拍他手背道，自然，云儿，咱们是一对的。
岳云欣然点头。凑近了更道，“官家要记得，咱们的宏图大志是要收复河山，驱走金人。”
我嗯了声，随即苦笑了笑，却缓缓板了他的脑袋，让他枕在我的腿上，一边以手，梳理起他的发髻。
岳云极舒适地合了眼，闭目养神，今天他心头压着的弟弟终身大事已定，高兴满意之余，又回味起我诉说的种种安排过程来。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听他再低低念出这两句，我含笑道，“云儿放心，一定是神仙眷侣。”
岳云嗯了声，忽然睁开眼，怔怔看我。
我低低笑着，一边继续爱抚摩挲他的乌发，一边却故意躲开岳云的目光，只定定看着远处。
荷香袭袭，芦苇摇曳，空中弦月弯弯，流云薄淡，终照出清辉一片如银铸。如诗夜色，耳际听得到鱼儿跃出水面的哗啦声，更听得到我们彼此起伏的呼吸声。
神仙眷侣？
这一刻，我们分明也是。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眷侣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