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棉》沈嘉禾

2、序章--海露勋章

　　“悦意，”曾经叱诧一时的琉棉大帝现在也只是卧在病榻上的一介普通病人而已，他在侍女的协助下微微抬起身来，有些吃力的询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刚才在殿外都听到你的笑声。”
　　“陛下恕罪了。”悦意微行一礼，毫不在意一旁顾命大臣伊斯库尔首相吹胡子瞪眼睛指责她殿前失仪的目光，自发的在塌前坐下。“只是才发现你的巫师团首领是个有趣的女人。”
　　“雪姬？她一直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提起精灵古怪的女巫，琉棉那即使经历岁月流逝仍不显一丝浑浊的湛蓝色眸子中似乎也染上了一丝笑意。“小时候，我们一起在米提亚老师那里学习，她总能有办法让性情稳重的老师哭笑不得呢。”
　　微笑之后短暂的沉默。
　　悦意偏头想了想，开口道：“好像我们还是没有什么聊得来的事情呢——你为什么不叫你的依兰拉进来？”
　　“我有东西要给你。”琉棉并不回答悦意的话，偏过头去微微示意一旁的伊斯库尔首相。年轻的首相并不情愿地向王后行礼，微微上前一步，递上一块纯白珐琅上镶玉的精美勋章，整个勋章的边缘上镂空出繁复的花纹。
　　“海——什么？”悦意修长的手指拂过勋章訫凉的表面，有些吃力地读着正面的两个古拙的人类文字，反面几排细小的文字却是再也看不明白了。
　　琉棉轻笑一声：“你嫁来人族这么多年，还是没把人类的文字弄清楚啊——伊斯库尔首相，你给王后陛下解释一下罢。”
　　“回王后，”伊斯库尔首相恭谨的半弯着腰，不紧不慢地读着勋章上的字：“‘海露——见此令如见帝君真颜。’这便是克里斯王朝最为荣耀的海露勋章。整个鲜花王国，不会有超过三块的‘海露’。只要佩戴海露勋章，在鲜花王国便可任意行走，无人胆敢阻拦；若在友邦，则皆以国礼相待。”
　　“有劳了，首相阁下。”琉棉微微点头表示嘉许，“你先退下罢，我和王后有事要说。”
　　伊斯库尔首相顿了顿，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在年迈帝王严厉的眼神注视下，再次鞠躬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门外的阳光忽地射进来，又转瞬消失。
　　之后良久，整个寝宫内之内只剩下琉棉略为急促的呼吸声。悦意挥手退下侍女，倾身上前，轻轻地为琉棉抚平呼吸。
　　“喜欢这个礼物吗？”琉棉好容易才平复下来，疲倦地靠在他那美貌的异族王后的怀中，轻声问道。
　　“这么贵重的东西？”悦意一手扶着琉棉，一手把玩着手上的勋章，不甚在意的问道，“为什么要给我？”
　　“我想给你自由。”琉棉低声说，一双湛蓝的眸子有些失神地望向宫殿穹顶上华美的雕饰，“这个宫殿，这么大，又这么空……在这里没有办法自由的欢笑，也完全看不到外面温暖的阳光。”琉棉停了停，转过头来看着悦意那犹如墨染般深不见底的双瞳，略微苦笑地说，“那措悦意，你的母后曾经拜托我，要好好的照顾你。这么多年来，我实在不知道要怎样你才会开心。在我死了之后，你就离开这王宫吧——修罗族有着比我们人类漫长得多的寿命，我希望你能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幸福？”悦意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双眸中血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恕我冒昧，我的陛下。你可还记得那位想给你幸福的精灵族公主？”
　　突如其来的话语刺入毫无防备的心脏，使得琉棉的心尖几乎像被人揪住一般尖锐地疼痛起来，但表面仍然不动声色的微笑：“那么你呢？又可曾记得湄南河畔那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红莲？”
　　悦意一动不动，那如琼脂白玉般的脸庞上看不到一丝波澜，只是微微攥紧的手指泄露了心绪——良久，悦意低下头去，看着琉棉双眸中一闪而过无法掩饰的黯然和忏悔，终于释然。
　　“其实我知道王族的爱情，多半是无疾而终。”悦意仰起头来，漫不经心地微笑：“不知道为什么会去爱上，也知道那样的人不值得那么去爱，不过就是舍不得，也许是习惯？”
　　琉棉淡淡的笑笑：“也许是错觉。”
　　“你……还爱她吗？”悦意犹疑地问道。
　　“那你还爱他吗？”
　　“……”
　　琉棉轻轻叹一口气，疲倦地闭上眼睛：“悦意，这些话，我也只能对着你说了——我曾妄想用一生的时间把她忘记，可是到了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我只是用了一生去记住她而已……悦意，其实有时候我曾后悔过，可是命运不会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从年迈的帝王紧闭的眼角，轻轻地滑落了一滴泪珠，迅速的滚入到天鹅绒的丝缎之中，消失不见。
　　悦意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双手悄悄地环上去，默默拥抱着她的丈夫。

　　琉棉纪元三十四年三月二十七日。
　　帝薨。侧妃依兰拉•伊斯库尔•克里斯，殉。

　　次日，王后那措悦意•克里斯悄然离开王宫，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