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录》跳跃的火焰

142、140

　　夏满上了长城，她的怀里抱着一大摞数尺长的羊皮卷轴。这些都是傀儡的符文脉络图，每一卷对应着不同外型的傀儡。上一次大战傀儡损毁严重，现在长城内有好几个房间堆积的傀儡残骸都累积到了天花板。紫先生抽调了很多人手到这里修复傀儡，却依然是杯水车薪。
　　但是和人力比起来，傀儡无疑是非常强大的，战时傀儡更是第一线的生力军。只是现在长城人手格外吃紧，书院里年龄稍小一点的学生和稍空闲的童侍们都被紫先生打发到了这里帮着做一些基础的修复工作。夏满是女孩子，紫先生便也将她打发到了这里。
　　一进大门，一股浓郁的漆味便扑面而来。夏满不适的皱了皱鼻子，略侧身让几个抬着一只巨大傀儡蜘蛛腿的师兄们先过去，她随后慢慢跟上。房间里杂乱不堪，各种零件肢体到处都是，地上被清理出来的地方都铺着展开的图纸，那些师兄师弟们还有童侍们或趴或坐或蹲在地上，手里都拿着毛笔，一边对照着复杂的图纸，一边用金漆聚精会神的在傀儡身上修复绘制符文脉络。
　　这是一个精细又繁琐的工作。哪怕出一丁点儿小的差错，无法激发法力的傀儡便只是一堆废柴。夏满将羊皮卷全部放到放置图纸的地方，在郭洪涛身边蹲下：“师兄，你的金漆不够了。”
　　郭洪涛看了眼身边的小木桶，里面的金漆果然已经见了底。他抬头扫了一圈四周，好些人墨盆里的金漆都已经不多了。他提着木桶起身：“我再去弄点来。”
　　“我陪你去。”夏满乖巧的提过了一旁另外两个木桶，随着郭洪涛穿过长廊，往最尽头的房间走。
　　这个房间因为神兽源血天井的存在，仍然是一片金光闪耀的模样。房间的四个角落里，甄司侍印司侍，邵司侍和狄司侍仍然守着残旧的阵盘盘膝而坐。他们四人的面色有些苍白，这些日子这么一直维持着御妖阵，对他们而言也是极大的消耗。
　　郭洪涛走到正在查看源血的曹司监身旁，恭敬的行礼：“司监大人，外面的金漆不够了。”
　　曹司监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一侧的莲花台。这是地上那些源血延伸法阵的一部分，神兽的源血力量过于强大，唯有通过这种转化的方式，才敢从其中取一丝力量混入金漆中用来绘制符文。
　　夏满的脚下，一片黑色的影子如夜色一般，悄无声息的顺着地上纹路沟壑的暗影蔓延开来，谁也没有察觉。
　　几乎与此同时，房间里四角的四位司侍同时一震，他们手中的阵盘猛然绽发出耀眼的光芒，金色的纹路在空中骤然显现，和上一次兀离来袭时的虚影不同，这一次御妖阵的纹路凝实得格外醒目，金色的线条将整个空间割裂，隐隐能听见御妖阵骤然张开时发出的尖啸声。
　　城墙上正在进行修补工作的人们和巡逻的兵士们抬头茫然的看着天空突然出现的这张金色大网。半球形的金网将整个长城完全包裹其中，不仅如此，金色纹路上开始腾起金色的火焰。
　　留在后方镇子上的紫先生察觉到前方的异动，第一时间出了房门。看见这一幕他浑身一震：“不好！”
　　夏满的脚下，夜色越发浓郁，丝丝缕缕的夜色像是凭空浮起的浓雾，缓缓将地面的符文法阵吞噬。然而此刻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几乎就在夜藏放出了妖气的同时，长城的御妖阵应激而起，随着法阵上金色火焰的腾起，房间里四位司侍面色骤然雪白，御妖阵抽取力量太快太猛，不仅残旧的阵盘承受不住，他们的身体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最先顶不住的是最年轻的甄司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御妖阵猛烈的抽取了他的法力和生命力，瞬息之间就将他变成了一具人干。他手里的阵盘发出轻微的碎裂声，落在地上化为了一地碎木片。
　　曹司监悲呼一声：“甄师弟！”奔了过去。甄司侍的死亡使得御妖阵法阵破碎被迫终止，反而救下了其余三位司侍的性命。只是这三人此刻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已经是满头白发，气若游丝了。
　　曹司监厉吼一声：“速去请陆将军！”
　　此刻地上的夜色已经蔓延到了众人的小腿，众人已经察觉到不妥，那夜色忽而涌起，从一个人身上扑过之后，那人的身体表面血管变成黑色一根根显现，他的眼睛也化作了一片涌动的黑雾，变化后的人狰狞的看向身旁的人，朝着他们扑了过去。
　　整个房间里顿时乱成一团。不仅如此，黑雾里还涌出了一头一头异形兽，它们都是黑色浓雾的身体，轻易便能将人撕裂，可是它们被击溃后却只是散做雾气，眨眼间复又凝聚成型。
　　曹司监用符文长剑击溃了一头异兽，眼看着它又在面前重新凝聚成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长城里最核心的这个房间已经尸横遍野。曹司监双眼通红的看着一个个同门子弟倒下却无能为力。他的手在剧烈的颤抖着。
　　这是夜藏。这是神兽夜藏！
　　它是什么时候，用了什么方法避开了御妖阵的防御进入了长城的核心？！
　　郭洪涛挥舞着手里的金漆毛笔。沾了金漆的毛笔比普通的符文武器杀伤力更大，在他击退了一头异兽之后一回头，正好看见一条巨蟒猛地挥出长尾，狠狠的击打在不远处的夏满身上。夏满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起，径直向着源血的深井落了下去。
　　“小满！”郭洪涛想要去救，却已经来不及。夏满的身影眨眼间便被源血吞没。他击退异兽和被控制的同门扑到了源血附近，却因为承受不住源血带来的强大压力而喷出了一口鲜血后退。
　　随着夏满落入深井，房间里弥漫的夜色一静，下一刻，原本还是淡墨色的夜色变得幽深凝实，化作黑色的藤蔓将房间里幸存的所有人包裹成了人形的黑色巨茧。
　　原本留在镇子上的紫先生和众位先生们赶到了长城，然而此刻长城的核心里一片漆黑，陆振东在紫先生稍后赶到，看到这一幕便要上前，被紫先生拦下：“来不及了。”
　　陆振东摇了摇头：“总要试一试。只要我的血落到房间里的符文法阵上，长城傀儡就会被激活。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来不及了。”紫先生神色凝重的示意大家后退，“这是神兽夜藏。它如今已经吸取了深井里的源血。你的血便是激发了符文法阵，没有源血作为动力，长城傀儡也无法活过来。”紫先生顿了顿，“何况它的夜色隔绝了一切，你的血接触不了法阵。”
　　深井深处，夏满在金色源血的包裹下，如同一个婴儿一般蜷缩成了一团。
　　和她还有兀离不同，神兽望天虽然被封印，却处于最为鼎盛的时期。它的血液里蕴含的强大力量超出了如今身体是人类的她的承受极限。这出乎了她的意料，出于自我保护，她被迫陷入了沉睡。
　　无边的夜色因为她的沉睡在长城的核心里蔓延。一棵蛮荒巨树随着她的沉睡从源血深井里升起。这棵树顶破了长城，在其上张开了方圆数十丈的黑色树冠，一个一个漆黑的美人头在树上迎风摇晃，发出了妖艳的轻笑声。
　　紫先生的身后，陆吾哑然失语：“这是……”
　　当今世上，似乎只有一棵千面树，却不应是眼前的模样。
　　然而当那些美人头转过了脸漠然的看向众人时，赫然正是桃灼华。
　　紫先生的脑海里回想起了夏满从进入书院到如今的一切，数百年来唯一的女学生，不世出的天才，身旁有人形傀儡和千面树作为侍女，她的妖宠是魅影。曾心狠手辣的刺瞎了童侍的双眼，她进入书院之后，离奇的事情便一件接着一件的发生，每一件到如今都没有头绪。
　　什么家传的功法出了问题。是因为她是和人类共生的夜藏！夜藏因为受了刺激发生了不可逆的成长，才会让人类的身体跟着迅速长大，成了如今的模样。
　　想通了这一点，所有的疑点都豁然开朗。
　　难怪御妖阵没有丝毫反应。因为和人类共生，在她放出妖气之前，她就是真正的人类，自然不会触发御妖阵的防御。所以她才这么堂而皇之的进入了长城的核心。
　　“灼华。”紫先生上前一步，“若是还有人生还，请将他们送出来。”
　　和以前那个温柔如水的灼华不同，眼前的千面树面无表情，冰冷的注视着眼前的众人。她的树上垂下了无数黑色的藤蔓，不详的轻轻飘动着。
　　那些黑色藤蔓后，似乎隐藏着一双一双幽绿的眼睛。
　　众人倒吸一口气，纷纷抽出了身上的武器严阵以待。那从树后缓缓步出的一头头身影介于半虚半实之间的狰狞巨兽，是只有在书院和天机殿的异兽图鉴上才存在的，传说中的荒芜兽。
　　第一头荒芜兽的爪子脱离了千面树笼罩的夜色范围时，它的身体猛地腾起了黑色的幽冥火，它一跃而起，在空中化作一道残影，扑向了距离最近的紫先生。
　　宇文墨睁开了眼睛。
　　他低头看着自己，虽然头上艳阳高照，他的身体却仿佛不存在于这个空间一般，整个被夜色包围。他举起了手仔细端详，先前纠缠的浓郁孽因如今都化作了安静的夜色。
　　很有意思。无论看向哪里都在阳光下，唯有自己，是一片朦胧的阴影。
　　不能留在阿难陀身边了。纠缠的孽因除了借用山河盘力量的他和开了天眼能看见因果的圣女，旁人看不见。而如今身上覆盖的夜色已经实质化，却无法掩饰。
　　他看了眼仍在呼呼大睡的阿难陀，起身离开，走向火山口的另一侧。
　　这么浓郁的夜色，不知道她闯下了多大的祸事。
　　他回头看了眼远处，借用山河盘的力量，他也能窥见一丝旁人的因果。远处有人正在全力向这里赶来。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拿出了金色的竖笛放到嘴边，人耳听不见的音波穿透了熔岩，落到了岩鳗的脑海里。
　　随着熔岩缓缓流动的兀离在火山里觉得份外舒适。四周的温度没有变化，熔岩的涌动没有惊醒它。熔岩里总是会有很多岩鳗时不时经过，有时岩鳗甚至会不小心卷到它，它就像是在摇篮里一般朦胧而放松。
　　巨大的岩鳗轻易的将对它而言小如灰尘的兀离带出了火山口。
　　岩鳗扬起头的一瞬间，火山仿佛喷发了，无数岩浆喷涌而出，浓烟滚滚。巨大如同小型山脉的岩鳗缓缓朝着地面上站立的那个男人低下了头。它那大如湖泊的橘色眼睛里燃烧着一丝幽绿的火焰，让它对眼前的男人充满了亲近。随着它的动作，天上下起了一场岩浆火雨，落到龟裂的大地上猛然间腾起一簇火焰，随后嗤嗤的冒着白烟。
　　岩鳗张开了嘴，从它那巨大的口中涌出了一股岩浆流，兀离被裹挟在其中顺着流淌了出来。
　　骤然的温度变化让兀离从沉睡中惊醒。然而此时宇文墨已经张开了山河盘，在它回过神之前将它封印在了其中。
　　岩鳗眷恋的看着宇文墨，直到他挥了挥手，方才回身缓缓沉入了火山口。
　　眼前的景象由实到虚到实。虽然和先前没有任何的区别，它仍然在火山口，眼前站着这个拿着一个泛着虚影木盘的男人，身后岩鳗正在缓缓沉入火山口而带动得大地在剧烈颤抖，兀离却知道，它被封印了。
　　眼前的男人开了口：“兀离，我们做一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