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云窃玉记》闻仁夫人

4、4.

　　月明如洗，沈云梨缓步至半山腰的揽月台，揽月台以上是山中宗派高阶辈分弟子的寝室，和闭关禁室，山下则是普通弟子的寝室及练武场。

　　她趴在台子上往下望，山下灯火阑珊，人影婆娑。

　　每年盛夏，来山上满三年，且已满十五岁的弟子皆须下山历练一年。掐指一算，自己上山也有三年了。

　　按照往年规矩，凡下山历练的弟子，可分组，可单人，但都须在一年内完成师门交付的各类任务。成效最高者，可获得一等弟子的名号，一等弟子可佩腰牌，在山中藏书阁随意进出，并可得到掌门和长老们的亲自指点。

　　然这些皆是其次。

　　历年来，借此机会初出江湖便扬名天下的无着弟子，日后大多都在江湖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当年阮似玉便是凭借一己之力，兵不刃血地化解了出云堡与无着山纠葛百年的纷争恩怨，才使得前任掌门对他青眼有加，以至于羽化前钦定他为下任掌门。

　　说来也奇，出云堡地处梵州，极西之地，门下只收女弟子，以医术与蛊术闻名江湖，但有个奇葩的规矩，禁止门下弟子结凡世姻缘，但凡犯戒者一律逐出门外。

　　至于出云堡与无着山的多年恩怨，江湖中则众说纷纭，但无一不与一个“情”字相关。沈云梨懒得去想结怨之由，却对阮似玉如何化解两派纷争，十分感兴趣。

　　然而，这也是一个谜。

　　只是当年确有无着山上百余名弟子作证，出云堡堡主亲自带着瓶镇派之宝之一的疗伤圣药——苁蓉丹，千里行至无着，与苏北虹密谈了一个时辰。

　　此后，见到无着弟子便冷眼相待的出云女弟子们，再次相见时也一扫往日冷若冰霜，虽然还是有着不能结缘的门规在，但两派弟子关系较之以往，融洽了不止十分。

　　“真是难以想象……”沈云梨托腮感叹，莫非阮似玉真的如坊间传闻那般，勾搭了人家的小堡主？

　　“不是每个姑娘的想象力都很丰富的。”阮似玉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自诩风流地摇着一把水墨折扇，身上的酒气被他一扇，肆意而出，融在不知名的花香中，让沈云梨的体温嗖嗖地上涨。

　　她吸收天地灵气，对气味十分敏感，刚才就闻了不少酒味，此刻更是眯眼微醺，双颊腾起红云。

　　阮似玉十分满意她晕头晕脑的模样，笑道：“这次下山历练你还是放弃吧，别丢了我们‘如’字辈的脸。”

　　沈云梨白他一眼，想起自己的确还有个换做“如云”的弟子番号，然而一切都是浮云。

　　自她三年前上山后，是被阮似玉的师父柳呈雪收做关门弟子没错，她这位便宜的美人师父似乎很喜欢女娃娃，把她拎到听雪轩陪她玩了一个月，然后就离山出走不见了！

　　还给她和阮似玉留下张纸条，说什么人生中要是没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简直枉生为人。

　　她当时伤还未愈，没空搭理这个疑似脑子坏掉的师父，阮似玉忙着打理山中事物，接任掌门，更是没空搭理她。

　　因此直到现在，柳呈雪到底去了哪，还回不回来，都是一桩悬案。

　　按理来说师父没了，就该由师兄照顾了吧，沈云梨想及此处不禁怒视阮似玉，这个人还妄称掌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见不着他的人！

　　只有大师兄杜如晦一直照拂她，不然她这病秧子，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现在怕她参加历练给自己丢人，早干什么去了？她还偏要去丢这个人，不仅如此，她还要让整个无着山都知道，你们小师伯不学无术、胸无点墨，都是拜这个阮如花所赐！

　　“你又在心里叫本掌门阮如花了是吧？”阮似玉挑眉，漫不经心地合上折扇轻轻敲在她头上。

　　“这可是师父大人亲自赐名，有意见你找她老人家说去呗。”沈云梨揉揉脑袋，心中豪放地笑。

　　二十一年前，柳呈雪外出游历，捡回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尚在襁褓中，脖子上挂了块玉牌，刻了一个阮字。

　　柳呈雪一时激动，当即给她取了个“如花”的弟子名，待过几日发现这竟然是个男娃娃，她失望至极，伤心难过之余忘记把名字给改过来。等过几年再想起时，大家已叫顺了口，想改也难。

　　阮似玉当时可是个心大的孩子，完全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每天忙着掏鸟窝，捉毒蛇，欺负山上的小辈弟子，不亦乐乎。

　　后来许是担心顶着个“如花”的名头，不够有气势，怕他将来娶不上媳妇，柳呈雪又大笔一挥，改了个“似玉”的俗家名，虽说不曾好到哪去，但比起“如花”还是顺耳了不少。

　　不过倒是长得人模人样的，也算是对得起这名字了。沈云梨心想。

　　“没大没小。”阮似玉一把打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摇，“刀剑无眼，怕死就喊掌门师兄救命……”说着，他看了看沈云梨，调笑道：“届时本掌门会帮你选处风景甚好的野草地，你每年清明回魂的时候，还能赏赏景，如何？”

　　沈云梨此时晕的厉害，懒懒白他一眼，便转身回她的挽枫阁。

　　小小女子初长成，阮似玉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树影微动，他身后多了个人。

　　“掌门，长生殿近日确实有动作了。”那人道。

　　“有人盯着吗？”阮似玉眸色微沉。

　　“‘江’字辈的四位师兄都在。”

　　他沉吟片刻：“陆无泱呢？”

　　“暂时还没有消息。”

　　阮似玉微微颔首，那人道声告退，便消失不见。

　　离六月初八，还有一个月。

　　“明明还没熟透，却有人想着摘了。”他望着天边明月，唇畔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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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朗气清，蜂蝶逐花，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一大早，沈云梨还没起床，挽枫阁门外就来了位娇客。

　　白纤纤拎着昨晚才跟娘亲学做的茯苓糕，兴冲冲地连声敲门：“小梨子快起床！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沈云梨昨晚被阮似玉的酒气熏得头疼，辗转一夜无眠，她极没形象地翻了个身，有气无力地对着门喊：“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

　　“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白纤纤撇嘴，“天字一号大懒虫，不自己过来拿就不给吃！”

　　“还不是被你的掌门哥哥害的。”沈云梨迷迷糊糊顶着鸡窝头，汲着鞋，拖拖拉拉开了门，要不是白纤纤这丫头厨神投胎，她才不要大清早就吃这么没油水的东西呢。

　　“掌门师伯回来了？！”白纤纤瞪大一双杏眼，凑到沈云梨面前，白嫩嫩的包子脸上满是少女遐思。

　　沈云梨无奈地一手撇开她的大脸，一手接过装茯苓糕的食盒，转身翘着二郎腿在案几前坐下。

　　“山中弟子马上就要下上历练了，他再不出现，像话吗？”咬一口茯苓糕，唔，甜淡合宜，入口即化，唇齿留香，极品。

　　白纤纤瞬间进入思春状态，她是山中“如”字辈排行第三，白如墨的女儿，自小听着掌门师伯的传奇故事长大，虽然爹娘总拿阮似玉当做“别人家的孩子”来教育自个儿，那也拦不住她白纤纤一颗蠢蠢欲动的芳心。

　　爹娘这种盲目攀比的行为挺讨厌的，但是掌门师伯真的好帅呀！

　　等等，“沈云梨，你说你今早上起不来是我掌门哥哥害的，什么意思？”少女杏眼危险地眯起，进入备战状态。

　　“咳咳咳……”沈云梨被一口茯苓糕噎了个半死，嘴角抽搐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这个人好奇怪！思想好奇怪！性格好奇怪！什么都好奇怪！”

　　“是吗？”白纤纤抚了抚胸口，“哎呀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掌门师伯是看不上你的。倒是听说昨晚山上来了个俊秀小少年正在大师伯那儿打杂！我们快去看看！”

　　沈云梨匪夷所思地看着她，长吁一口气，将她连人带食盒推了出去，“碰”地关上门。

　　“本师伯要去约周公了，闲杂人等统统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