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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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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他啪唰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头顶上有一条横梁,梁上有重重叠叠的瓦片。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结在角落,灰黄色的蜘蛛岔着八根细长美腿,施施然坐镇中心。
他下床,活动活动胳膊,挺僵硬的,硬床板硌的慌。他穿着粗布衣服,下人专用款,要放在古装片里就是个打酱油的。
可现在分明不是拍古装戏。要不然,他刚把木门推开时碰到的那个女生,她的脸所做出来的表情,其惊骇与变化之大,绝对能拿三两个诺贝尔最佳女主角的小金人回家。
而她在这里只是个仆人。她的惊讶不是逼真,而是实实在在的惊讶。
“常安——!你终于醒了!”
这位名叫海棠的女仆跑了过来,用捏着手帕的手打了常安左肩一拳,常安还处在搞不清楚状况的状态里,他只觉得肩膀有了太短暂的按摩一样的感觉。
“常安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少爷过来!”海棠边说边跑,“真是的,居然在紧要关头一睡不醒,要是赶不上拜师那可咋办……”
海棠跑远了。她兜过中庭的荷花池,顺着廊道拐弯,进了一扇华美的雕花门里。
门没关上,很快,又从里面跑出个人影。这个人影来得更快,几乎在常安反应过来时,就到了他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肩,很用力地摇晃,问道:“常安你没事吧!你得了怪病睡了两天,我们怎么叫也叫不醒,只好让你服了些丹药。现在你觉得身体怎样?”
常安听罢,再次甩甩胳膊动动腿,说:“完全没事。”他只是有点担心吃下去的都是些什么成份,现在他一嘴苦味,还有点想呕。
但没事倒是真的。他在大睡不醒的这两天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他只是在看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的幻灯片,就这样闷头闷脑地看了两天两夜,以至醒来时头昏脑胀。
但也仅此而已。
常安心想,刚穿越过来,人生地不熟,灵魂跟身体也没磨合好,有点水土不服也是正常的。这具身体还不到十三岁,有些瘦弱,但万幸的是没病没痛,挺健康的。
不过健康也是当然的。他们常家世代行医卖药,是罱城的大户人家,而且家主仁慈,故而德望亦高。有钱有药还有好家风,就算他是捡回来当僮仆养的孤儿,常家待他们这些下人却是不错的。
就在他努力回忆着脑海里飞来飞去的原主记忆时,常家少爷却一把拉着他的手往屋外走去,他不得不踉踉跄跄地跟着。
常家少爷,名守烽,刚满十五岁,比常安高一个头,手也相当有劲,几乎把常安抓疼。
常安挣扎了一下,常守烽转过脸,紧张严肃地看着他。对着常安的五官英俊而稚气未脱,紧皱的眉头有强装老成之感,但两道靠拢的剑眉又与直挺的鼻梁相互惠衬,令他的眼神额外添了一些坚毅的端倪。
常守烽以为常安有事问他,便抢先说:“你的包袱已经收拾妥当,与我的物品一起放在马车里了,现在我们要坐最快的马车出发。”
“少爷啊……”
常安刚开口,常守烽就插嘴道:“没时间了,快上车!”
那一瞬,常安在想:上车的话,老司机在哪里?
下一瞬,常守烽就抱了他起来,半抛半甩地扔进了马车。
幸好马车里铺了三重软垫,他没多觉得痛。常守烽闪了进来,叫马夫扬鞭。马车咕噜咕噜地行驶着,常守烽把头和手伸出窗外,向家里挥手。大门口站着三个人,美丽端庄的常夫人挥着她的手帕却不用它来擦自己的眼泪,而她的眼泪还没落到嘴角,站在她身后的常老爷就用手指揩走了眼泪,将妻子揽得更紧。海棠也挥着她的手,不过她没见着常安,最后她的手只好紧紧地抓着扫把。
“儿呀!”常夫人喊道,“你要多多保重啊!还有常安——要照顾好少爷!”
常守烽也喊道:“好的,他会的——再见了,爹娘!还有海棠!”
常家逐渐变小。他们拐了个弯,常家就不见了。
这时常守烽才坐回来,问常安:“你刚才想说什么?”
常安说:“少爷,我想尿尿。”
常守烽:“……”
于是狂飙的马车中途急停,马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而僮仆在路边的树头撒尿,他的主子就在身后催他。
“来了来了,”常安掖紧裤头,“少爷别心急,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们已经落后别人太多,不能再迟了!”少爷已经在马车里等待了,还将垫子拍得噗噗响。
“对了少爷,我们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啊?”
常守烽听了,脸色倏然沉重起来。“你……真的没事吧?”常守烽拉过常安的手来把脉,可是脉象一切正常。连他父亲都找不出常安昏睡不醒的原因,他就更是如此了。他抿着嘴唇,低下了头。
“我应该没事的……吧?”常安也不太确定,毕竟穿越是件大事,但少爷问的应该也不是这么非日常的东西。
当然他也根本不敢说自己是一个来自别的宇宙的一个蓝蓝的星球里的一种跟他们很像但又不一定是同一种东西的生物。
少爷可疑地望着他,接着问他:“那你给我说,一百减七是多少?”
“诶?九十三。”常安满头问号,答了。
“再减七?”
“呃……八十六。”
“再减七?”
“七十九……常少爷,”常安打断了连续减法测试,说,“我真的没问题。”别的不敢保证,至少身体和大脑的功能都是正常的。
“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记不住,”少爷说,“我们要去修仙啊!”
“哦……诶?"常安呆滞三秒,叫道,”对哦,修仙,我们要去修仙啊!“
他记起来了,这里是个修仙世界。
也就是说,这里能修仙!
哦呵——
常守烽看着忽然兴致高昂的僮仆,眼里不禁有了一种关切智障患者的同情与怜悯。
别人的记忆纵使出现在自己的头脑里,也是一段陌生古怪的外来物。
虽然对于这具身体来说,他的灵魂才是外来的。
他还记得穿越之前的那一刻,他在深夜疯狂加班之中突发抽搐,倒在办公桌的键盘上,白眼上翻,嘴吐白沫,而旁边的同事都忙碌得同他抽搐的样子差不多,谁也没有发现他真的在抽搐,于是只有漂在半空的他的灵魂静静地、略带悲伤地看着自己的头颅砸到退格键,屏幕上刚完成的报告正由光标一行一行痛哉快哉地吞噬掉。他叹了口不存在的气,灵魂缓缓上升,穿过嗞嗞作响的日光灯和天花隔板里密密麻麻的线路,进入黑暗包裹的世界。在他完全闭眼之前,他想,要是有下一世的话,他绝对不要忙碌地虚掷光阴,而是有多懒就活多懒,绝不为别的身外之事牺牲自己的空闲。
毕竟比起忙碌地虚掷光阴,还是悠闲地虚掷光阴更加舒服啊。
“常安!”
少爷的叫声让他回神。“你又发呆了。”少爷说。
“我没有发呆。”
“那你给我说,七十九减七是多少?”
“少爷别这样,”常安说,“七十二。”
“我怕你那怪病又要发作,到时还醒不醒得来就难说了。”
“是常安不好,让少爷担忧了。”
“哼,仆人不看好自己的身体,麻烦的还不是主子,喏——”他向边缘挪动,腾出一席位置,“要是你累的话就躺一会,毕竟我们还有两天路程。”
“少爷这样使不得。”常安面无表情地说。
其实他很想就这样躺下去,但他还是稍微顾着点主仆关系为好。
可是,马车不比汽车,颠簸令人疲累,而那三重软垫又滑又软,还散发着常家独有的药材的清香。他真的好想舒舒服服地躺下去,挠挠肚皮,再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别硬撑了,你给我添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好的少爷,那我就躺一会,就一会儿。”
于是常安麻利地向左倒下去。好舒服啊,这种姿态,与通宵加班之后歪倒在公司沙发睡觉的感觉完全不同,不累的小憩才是真正的休息,劳累过后的休息只是身体被掏空的补偿。
只是——
常安又噌地坐起来,说:“少爷我还是坐着吧。”
马车终究不是很宽,他一睡,头就枕到了少爷的大腿。这样成何体统呢。
阿弥陀佛。
“区区下人哪来这么多事,叫你睡你就睡!”常守烽伸手,将常安拉了下来。
常安枕在大腿上,脸颊磨蹭着质料上好的衣物,暖暖的,软软的,没一会他真的就困了。
“少爷失礼了。”常安打了个呵欠,瞄了瞄常守烽的脸色,见他没怎么反感,就闭上了眼睛。
睡着前他想着仰望角度的少爷。
他才发现少爷扎着马尾辫,因为发尾就落在自己脸颊旁边。
而且。
少爷还真好看啊。
脸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