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一昧相思

3、幼时初见（二）

　　“哥哥……”一声声夹杂着哭泣的呼唤从一侧传来，季简皱眉拉紧缰绳，却没有停下来的想法。
　　“哥哥……你在哪里？”圆圆的小脑袋在军队中胡乱地钻着。
　　“小殿下，您小心点。”他的身后紧跟着一群手忙脚乱追着他的宫人，在行进的士兵中穿来穿去，这样有趣的场景让一旁欢送的百姓瞧见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哥哥……哥哥……余祭要哥哥……”余祭搭耸着小脑袋，眼泪鼻涕一股脑都糊在脸上，圆圆的蝌蚪眼四处张望着，小小的身子更是在马蹄下四处穿梭，让旁人都不禁为他捏着一把汗。
　　“殿下。”季简径自前行，装作不闻，身侧的副将却是按耐不住。吴国谁人不晓，国君最宠爱的便是小殿下姬余祭，若小殿下在大军里出了什么变故，大殿下是皇子受不了什么责罚，但他能有几个脑袋给砍的。“小殿下现在大军里，若是被马踢到终究不好，殿下还是去瞧瞧吧！”
　　“哥哥……”这几声如同那撕心裂肺般，季简顿了顿身形，忽然便调转马头循声而去。
　　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怕，怕这一见面，他就真的走不成了。真的走不成，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样的罪名呢？
　　“哥哥！”脸被一团阴影遮住，余祭呆愣着抬头去看，却惊见季简就在身前高高的白马上。原本哭地皱成一团的小脸瞬间就露出了太阳般灿烂的笑容，他朝马上的季简伸出脏兮兮的双手。“哥哥，余祭要抱抱！”
　　季简见到安好的余祭后，总算松开眉头，明明都是趁着他睡着才离开，没想到他竟然追到这里来。本欲冷脸相对，但一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纵使心肠再硬也都化作一团温柔。“快回宫去吧。”他俯下身，却忍住没有如往常一般抱起余祭。
　　“哥哥，抱……抱……”哥哥不是应该抱他的么？余祭不解地望着季简，又重复着要他抱抱的话语。
　　他这副模样是刚睡醒就从床上急切地跑来的吧，腰带都来不及系好，袍子松跨跨地歪斜在身上，露出里面的袭衣，上面因为沾了不少灰尘都瞧不出原本的颜色，脚上更是凄惨，只穿了一只靴子就慌慌张张地出来，此刻另一只脚丫子都还光着。
　　这样依恋着自己的弟弟，一直都是自己心中的宝。
　　可惜那个人心中并非如此想，否则不会认为他的存在会危害到余祭，千万百计地想除掉他。
　　嘴边的笑容更甚，却皆是自嘲。
　　也罢，反正去越国监国是他自请的，在那里会有那么一个人等着他的。
　　“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你走了，谁抱余祭？”才睁开双眼，余祭便习惯性地寻找哥哥，却得知这样的一个晴天霹雳，哥哥被父王册封为越国监国，即刻去上京赴任。虽然父王也对他溺爱有加，但时刻在他身边的人都是哥哥。
　　“余祭乖，”季简摸着余祭的小脑袋，素来冷若冰霜的脸上难得出现笑容。“只要余祭听话，哥哥会送礼物给余祭的。”
　　他唯一的弟弟，因母后当年难产而在胎中太久，伤了精气，出生后便心智与常人不同，而母后也在难产中丧生。那时的他，也不过十岁的孩子，在骤然失去母亲后又失去了父亲的爱。
　　时至今日，他也不曾明白，为何父王看他的眼光日渐阴霾，他的存在竟然成为父王的一块心病。如今，就连这个弱智弟弟都舍不得他的离开，而那个人竟然连送行都不曾。这是多么深的厌恶与不喜，那个人只记得弟弟是母后留给他的珍贵礼物，而自己呢？连个普通的儿子身份都算不上，他实在难以忘怀，当他主动提及要去越国时，父王那张阴沉数日的面容瞬间就晴空万里。
　　从此，父王的心病怕就是痊愈了。
　　“哥哥会什么给余祭？”余祭扬起脑袋，显然被季简所说的礼物所吸引。
　　“一件很宝贝的礼物。”季简重新坐直了身子，目光离开余祭后便冷然起来，盯住好不容易追上余祭的宫人。
　　“张梦周，敢让小殿下私自出宫，你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那为首的一人立刻被吓得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辩解道：“不是老奴，实在是小殿下想见大殿下，不顾老奴等的阻挡……”
　　“哼！”冷哼一声，季简的脸色更似雪山顶上的冰峰：“你们这么多人都拦不住小殿下一个八岁大的孩子，还是个……”话音忽然停止，正当张梦周等人准备喘口气时，那清冷的声音又继续呵斥道：“还不趁着父王没降罪之前，速速带小殿下回宫去！”
　　“是。”宫人们赶紧匍倒在地，再三磕头。
　　“哥哥……”眼见季简重新策马离开，余祭忽然又朝他追去，双手无赖地抱住马腿，一副怎么也不离开的架势。
　　“小殿下，回宫吧。”张梦周带着宫人们，想将余祭抱开，无奈余祭知道哥哥即将离开，也顾不得什么礼物了，死死地将全身都贴在马腿上去。
　　季简冷眼瞪过那群不中用的宫人，扬起马鞭便凑马屁股上狠狠地打下一鞭，马吃痛自然就飞快地朝前冲去。
　　“哥……唔……”来不及松手的余祭被马蹄用力一踢，向后摔去，连吃了好几口土。“哥哥……”他却仍不肯放弃，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地朝季简扬尘而去的方向追去。
　　身后传来不少人的呼声，季简偷偷地瞄过一眼余祭，瞧他哭花了一张小脸，又追了上来，只得勒转马头度到他身边轻声安慰道：“回去吧！”
　　“哥哥……你不要走！”余祭本想再次抓住马腿，却被刚才那一踢吓到，手伸到一半又讪讪地收了回来，口里懦懦道：“哥哥，不要走啊……”
　　见他不敢再追上来，季简这才快马加鞭地回到属于他的位置上。
　　余祭，我的弟弟，我能送给你的最宝贝的礼物就是这片江山，以后……好自为之吧。
　　大军整整齐齐地从他的身侧经过，待张梦周等人追上来的时候，只剩下余祭一个人呆呆地站着，他的目光一直看向季简远去的方向。
　　哥哥，你是真的要离开我了么？是不是连你也厌恶了我这样的白痴弟弟，是不是？
　　那个会逗他笑的哥哥，会将他抱在怀里宠溺的哥哥，会一口一口喂他吃饭的哥哥，会细心地为他穿衣的哥哥，会拍着他，哄他入睡的哥哥……此去经年，再也寻觅不到了么？
　　飘飞的落叶从身侧滑过，在空中留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欢送的百姓们随之散去，街道上仿佛只剩下余祭一个人。
　　“哥哥……”他突然发出一声巨吼，握紧小拳头，又冲季简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然而他的身子被拦在半空中，张梦周一把抱住发狂的小殿下。季简已经走远了，宫人们自然不会再有所畏惧这个白痴小殿下，眼下最重要的只是将这个麻烦精给弄回宫中，少受一点吴国国君的雷霆震怒罢了。
　　这个傻子，白痴，弱智的小殿下，还真是个会闯祸的大麻烦。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哥哥，哥哥……”
　　任凭他使劲挣扎，张梦周将张牙舞爪的他丢给了身后得力的两个小内侍，一行人匆匆忙忙地朝宫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