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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下渠头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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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赐抓过井边的桶子,摇半下清水上来,用瓢舀了一点儿,端到谷含嘴边来。
谷含趴在瓢上,一口气喝光了,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对易天赐说:“再来点儿!”
易天赐吃惊地瞪着眼睛:“你是牛吗?有点儿小姐样子没有?”
“小姐就不能渴了?”谷含满不在乎,“这井水又凉又甜,再喝点儿怎么了?”
易天赐不理她,回身再舀半瓢水,自己喝将起来。
谷含自然大声抱怨:“小气鬼!井是你的吗?”
“井不是他的!”团长喝过水,走过来一些,对谷含说:“但你不能这样喝。喝急了对身体不好。缓一缓歇一歇。我行李里还有点儿茶,等会儿让楼子烧壶热的,你慢慢品。”
“唔!”顾不得感激团长的好意,谷含整个人歪靠在树上,闭着眼睛呢喃道:“还有茶吗?我先睡一觉再……”
话没说完,喝过水的易天赐又大步过来,一把拽起地上的谷含,轻声呵斥道:“好像一堆烂泥。都到了地方,屋子里没有炕吗?”
谷含勉强站着,使劲儿嘟着嘴:“你管我?”
“我管你?”易天赐没什么好气儿,“你看谁赖在地上了?整个队伍就你轻手利脚什么都不用拿,也就你模样难看。”
“我就难看了!”谷含当真耍起赖来,“要你看了吗?”
易天赐不理她,一路将她扯进屋里去,随手丢在炕上,恨铁不成钢地摇头道:“程小姐也是女人,一样赶路,怎么不像你这样。”
谷含能躺万事足,四肢放松地趴在炕上,根本不搭茬儿。
程雪慢慢走进来,看看谷含,对易天赐笑道:“让她先睡一会儿吧!豪门千金和穷人家姑娘怎么一样呢?这也实在难为谷小姐了!”
易天赐闻言用鼻子哼哼,转身走了。
一觉香甜。
梦里好像什么年节,家里杀猪宰羊,到处都是饭菜的香气。爹娘穿着新衣服,大娘三娘也穿着新衣服,她们看向自己的目光虽然依旧充满忌惮戒备,毕竟笑着。
谷含也就笑了。
正笑着,有人来摇自己:“谷小姐!谷小姐!”
“唔……”谷含昏昏沉沉地应着,满肚子不情愿——马上就要开饭了,桌子上都是好吃的,各种各样。
“吃饭了!”摇晃她的人说。
哦,吃饭了。
可是她只是想睡,想睡……
“谷小姐?”呼唤她的人有些无奈。
“喂,起来。大伙儿都等着你呢!”加进来一个熟悉的男声,低沉而又磁性,但分明,很不耐烦。
谷含闭着眼睛琢磨——这么熟悉,是谁呢?
“快点儿快点儿!”声音越发不耐起来,明显添了嫌弃。
谷含不高兴地睁开眼——谁这么无礼?
易天赐。
唉!谷含长叹一声,无奈地揉揉脸。这家伙上辈子跟自己有仇吧?怎么总是看见他呢?
易天赐看到谷含眼里的血丝时心里微微起了一点儿疼惜,程雪说得对,毕竟是豪门千金。然而疼惜能有什么用吗?易天赐又对自己说,眼下是战时,谁也不过是条性命。
“吃饭了!”于是,他依旧板着面孔说,“团长都等你呢!别磨蹭,大伙儿都饿了。”
谷含回到现实里,她费力地支起身体,看看面前的易天赐和肖阿楼,只觉得全身的骨头散裂了一般疼痛,没有精力计较太多,微微垂了头说:“好,我就来。”
肖阿楼同情地看看她,转身走了。
易天赐却不动,站在原地等着她。
谷含又揉揉脸,难受地晃晃脖子,抬头看看易天赐还不走,有些烦躁:“说了就来嘛!”
易天赐默然不语,目光落在给她自己揉红了的脸上,细细地扫视着一日曝晒给谷含肌肤留下的印记。
谷含慢吞吞地站起来,无意识地撒娇说:“身上好疼。”
易天赐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控制不住地抬起来,想去捏捶谷含的肩颈,帮她减轻一些痛苦,但只微微一动,却又克制地收回去了——不是娇惯谷含的时候,自己亦没有资格娇惯她。
谷含瞄到了易天赐的动作,却没领会他的意图,皱着纤眉问道:“干嘛?要打人吗?”
易天赐哭笑不得地叹息一声:“能不磨蹭吗大小姐?”
谷含微微笑笑,边往外走边戏弄易天赐说:“迅捷勇猛的易长官,偏偏要遇上一个磨磨蹭蹭的谷小姐,命运捉弄啊!”
易天赐听她又要气恼别人又在讥嘲自己,心里好笑而无奈,没有办法地摇摇头。
晚饭摆在乡民的葫芦架下,一点儿时令杂蔬,一锅糙米饭。
范佐臣张明勇程雪肖阿楼围着饭桌坐着,团长见到谷含跟着易天赐过来,微笑地道:“好在总有一些胆大的乡民不肯丢弃家园逃之夭夭,不然咱们哪能找到饭吃?前面什么情况不得而知,如今的每一顿都是难得难得,谷小姐可得珍惜啊!”
谷含但听团长说得轻描淡写,言辞之间却难掩饰心中的忧虑和茫然,慢慢地坐下,接着程雪递过来的饭碗问:“李营长他们往万全去了吗?”
“嗯!”团长扒一口饭,点头说:“打前站,查勘敌情。”
“咱们的目的地是万全吗?”谷含继续问,“到了那儿还走吗?”
见她不忙吃饭只忙着问,团长不由笑了:“谷小姐是走怕了吧?这才第一天。你问问易天赐,接连走个三四天是不是常事?”
谷含闻言面色一凝。
团长又不吓她:“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明天下午能到万全了。司令叫咱们先在那里驻扎,后面怎么办,要看谷小姐翻译的电文了。”
谷含听了这才吃一口饭,一边嚼一边若有所思地瞅瞅团长。
小院儿两间柴屋,五个男人占间大的,小的给了谷含和程雪。
饭毕已是星光满天,程雪打进一些井水来,对谷含说:“脸都没擦一把就睡过去了,现在洗洗吧!”
谷含感激地瞅瞅她,腼腆一笑:“怎么能让你伺候我?”
“不是伺候。”程雪纠正地说,“是照顾。临走时司令叮嘱我来,说得好好照顾你。”
“司令是心中有愧!”谷含轻轻哼道:“不由分说把我抓了来,总有种亏欠感。你却不用把我当成什么千金小姐,我爹虽然有几个闲钱,和我却没关系。再说,我也离开家自己生活了快两年了,可以照顾自己。”
程雪闻言玩笑地说:“爹爹有钱不好吗?怎么觉得你老是忌惮这个似的?我小时候特别希望家里有钱,可惜,现实不由着我的希望。”
谷含一边慢慢洗手一边听着程雪说话,见她这样讲,不由问:“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啊?家里经济很困难吗?怎么想起来参军的?”
程雪见谷含问起,幽幽叹息一下:“说起参军的事情还真有话可讲。”
谷含绞了毛巾擦脸,看着程雪。
“我是高阳人。家里两个哥哥一个妹妹。时局不好,一个哥哥出去当了兵,没了音讯,父亲心中烦恼,生病没了。小哥哥和娘一起艰难养家,妹妹又跑丢了。当妈的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咳了两个月的血去了。小哥哥就没心思过日子了,也说去参军,把家留给我就走了,我一个人怎么过?一路寻他打听他,结果遇上招兵……本来军队不要我,什么都不会,又是个女的。赶巧李参谋碰上,给我说了句情,这才当了电报员。”
几句话,好好一个六口之家便就分崩离析,谷含听得心中难过,怔在地说不出话来。
程雪反而笑笑:“生在战乱之时,能吃一口军粮,活着有尊严,死了也有价值。没想到会与谷小姐共事,自然要相互照顾了!”
谷含用力对程雪笑笑:“是啊!相互照顾,相互。”
程雪听她着力强调后面两个字,微微一弯唇角,没有做声。
谷含只怕她记起旧事心中凄苦,找话说道:“程小姐的名字真好听,取自程门立雪的典故吗?”
程雪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日子过得苦,父亲又去世早,我也没问过我妈名字有没有什么典故。程门立雪是什么故事?”
谷含甜甜一笑,刚待解释,肖阿楼在外敲门说:“谷小姐休息了吗?”
“还没。”谷含立刻答道:“有事吗?”
“团长让我给谷小姐送茶来。”肖阿楼答说。
“团长还不不错。”谷含闻言,悄声与程雪讲,然后拔高嗓门对门外的肖阿楼说:“进来吧!”
肖阿楼端着茶壶进来,客气地递给谷含:“走了好几家才借到茶壶,团长说乡民的东西粗陋,茶叶也不是什么好的,谷小姐别嫌弃。”
“什么时候了还许多穷讲究?”谷含笑道:“敌机轰炸之后我也没喝过茶了,谢谢团长盛情。借到了几把壶啊?团长喝着了吗?“
“团长哪有时间喝茶?”肖阿楼听谷含这样问,笑着说:“跟几个头脑开会呢!”
谷含听到开会两字,心里一动,垂眼瞅瞅肖阿楼递过来的茶壶,倒一盅儿给程雪。
程雪接着喝掉,却见谷含端着茶壶不放,没有品茗的意思,猜到她的心思,问:“你要去和他们开会?”
“我哪有资格跟他们开会?”谷含笑笑,“但是可以偷听。”说着对站在自己面前的肖阿楼挤挤眼睛。
“偷听?”肖阿楼有些吃惊,“连电文这么机密的事儿,司令都交给谷小姐了,干嘛还要偷听?”
“偷听才能真正掌握机密呢!”谷含微哼一下,“这几个人,绕来绕去打哑谜的本事可高了,光凭几个字儿的电文,我斗得他们吗?”说着往外就走,边走边对肖阿楼道:“你别声张啊!听够了这壶茶大家一起喝,要不然,哼,团长这点儿金贵东西就可惜了!”
肖阿楼不敢惹她,只好跟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