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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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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朗晴日,东宫上方突然响起三声清亮的弹剑声。众人都未有所觉,唯有站在大太阳底下,拿着金剪刀,优雅的修剪着花枝的太子殿下抬起了头。——说实话,虽然他很屈尊,而且也很用心,但这可怜的花未必会感谢他。这点从他旁边那个脸部时不时抽搐一下的老太监身上可以看出来。
一剪刀将自己觉得长得不规范的地方剪下,又诡异的提起壶来浇了点水,赵曦这才满意的回身将剪刀递给内侍。而照管花园的那个老太监早已经是两眼发直,脸色发青,待太子殿下一走,立刻抱起那盆被太子殿下精心照料过得的牡丹,飞一般的冲回花房里阴凉处。
这可是株“姚黄”呀,老太监心疼得差点没哭出来。
赵曦在水盆里净了手,又接过雪白的巾子来上下反掌轻按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吩咐内侍们都退下。侍卫们恪尽职守的守在门外,而屋内,却已不见了太子的身影。
皇宫侧面一座小山上,一儒生打扮的蓝衣人站在观景亭外,背手而立。安然的姿态,若一座山峰挺立在前。
未久,身着太子常服的赵曦轻飘飘落在他身后五步之处。
“你有何解释?”蓝衣人没有回头,在赵曦落地的同时开口问道。声音平和,淡漠,没有一丝波动。
赵曦走上前,与他并立,看着山下景象,并不答话。
这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山,青山绿树,碧草如茵。虽然人工斧凿太重,少了几分自然的清幽韵味,但总的来说,仍不失为一赏心悦目的好去处。当然,如果是夏日正午,烈阳当空的情况下,那还是算了。
从山上俯视下去,可以看到大半个晋阳城。实际上这就是皇室的登高望远之处,只不过素日里少有主子愿意爬这么高,所以大半时间都是空闲着的,相对的警戒也就不如深宫中来得严密。
赵曦身为太子,禀性高洁,心思却甚为诡异,踪迹更是匪夷所思。在长生摸到隐宗之前,他已经在隐宗经营了数年了。期间也结识一些出色之人,尤以三个为甚,四人间堪称兄弟。当年长生通过青楼顺藤摸瓜摸到隐宗,看中了其训练得现成的人才跟庞大的财富,费了将近半年的工夫以图之。
其间几番纠葛,最后南离等四人同时许下誓言,认长生为主,追随一生,而今他却是食言了。
赵曦不说,蓝衣人也不再问。他身上滚龙纹的太子常服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很多时候,人没有对错,只有立场的不同。
蓝衣人一伸掌,吸来放置在亭中石桌的一坛酒,排开泥封自己喝了半坛子,然后丢给赵曦。
赵曦伸手接过,却是一口一口,优雅的抱在手里慢慢喝。
蓝衣人也不着急,安静的直到他喝完,才一柄长剑出鞘,只取他面门。赵曦心中叹息,侧身一闪,酒坛子落在地上“哐啷”一声,碎成陶片。
蓝衣人的剑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铁剑,但这柄长剑在他手里完全是个凶器,毫不逊色于任何一柄千古名剑。剑气若江河倒倾,笼罩赵曦全身,看着无所为,实际四面八方全是杀招,无处可闪。
赵曦诡异的闪动,如风中的落叶,岌岌可危,却总是能不偏不离的找着一丝空隙,尤还有心思微笑道:“你功法已成了?恭喜恭喜。”
蓝衣人不曾回话,只是剑光一闪,越加严密,饶是赵曦身法精妙,也渐有些吃力不住,分不心来再多言了。他们这一群人,论身手,除了长生,当以这蓝衣人最高,赵曦原就不是他的对手。尤其这蓝衣人向来沉迷武道,心无旁骛,更不是其他人可以比的。这还是剑,若是换了他最趁手的刀来,恐怕没有兵器在手赵曦走不过百招。
赵曦连连转换身法,步步精妙,转眼已经移动了数百下,长剑却始终不离他喉间一寸的距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观景亭警戒松,却不代表没有,这两人打斗动静太大,不多会儿,已经引来了宫中侍卫。待看清场中的人,人皆一下子刷白了脸,惊叫道:“太子殿下!”
然后就是一片乱哄哄的高呼:“有刺客——”
随着一阵噪杂的脚步声,这里立刻被大内侍卫和御林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准妄动。”赵曦喝道。就这一声喝,剑气便划开他领口处一片衣襟,让众人冒了一头的冷汗。
大内侍卫刚要入场援手,却被赵曦这一声喝,都立在旁边没敢动。护卫皇宫的御林军紧急调来了弩箭,一支支寒光闪闪的箭头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对准了场中。不过他们却更不敢乱动,那两人动作太快,根本看不清谁是谁,误伤了太子,谁也吃罪不起。
侍卫总管眼直直的望着场中缠斗的两人,额头冒汗,握着刀的手直爆青筋。今日他当值,竟然让刺客直接找上了太子,太子无恙他还有条活路,太子若有个什么闪失,他不光自己性命不保,还会连累父母妻儿。所以此刻,就他最为紧张。
形势如此严峻,蓝衣人却丝毫未改颜色,剑芒依旧下下不离赵曦喉间,没有丝毫偏移。赵曦无奈,只能凭着身法硬抗,稍有闪失,剑芒就会瞬间刺入他的喉腔。
森森剑光如万顷星落,隐隐竟有风雷之声。此时就是最没有眼力的人都看出来了,太子殿下不是这刺客的对手。只是凭着身法精妙硬抗,而且也抗不了太久了,百招之内,必然落败,形势实在是危机得很。
有点见识的大内侍卫早已经是面色凝重,心中大骇。这蓝衣人是个绝顶的高手。更让人意外的是,太子殿下居然也身手不俗,最起码蓝衣人这剑,他们都没有信心单打独斗能接下这么多招。
就在众人提心吊胆之时,蓝衣人手中剑芒突然一长,眼疾的某位高手脱口惊呼:“太子小心!”旁人都已面无人色。
众人心仿佛一下子从心口跳了出来,近乎闭目不敢再看。说来长,其实就是一瞬间。再定神看,却见那蓝衣人已经收手侧立一旁,地上飘飘落下一片蓝色衣襟。太子也站住了身形,垂目看着那片衣襟,似乎没有受伤的样子。
侍卫们长出了一口气。只要太子没事,他们就保住了性命。
因为太子殿下还在那刺客攻击范围内,那刺客剑还在手中,看了他的速度,大内侍卫们更不敢随意冲上前去激怒了他。只是御林军,齐齐张弓,将弩箭对准了他,只待长官一声令下,就将他射成只刺猬。
众人这时才看清这刺客的模样。一身儒衫,通身没有丝毫杀气,只是站在那里,却仿若是一座山峦,让人不自觉的油然而生崇敬之心。他大白日闯进皇宫来行刺,竟然还没做半点乔装,实在是猖狂之极。
蓝衣人握剑的手指微微一动,没等紧张得直冒汗的侍卫总管反应过来下令放箭,地上那片衣襟已经被分成了三份,连点尘土都没有扬起。
“再有下次,我必取你性命。”蓝衣人冷淡道。
丝毫不顾及那对着他的森森弩箭,收剑入鞘,转身腾飞而起。眼见着太子殿下已经没有了危险,侍卫总管果断的一挥手:“放箭!”
瞬间,密密麻麻的弩箭从四面八方直奔那蓝衣人而去,却立刻大半数的被倒转而回,侍卫手中有盾牌格挡,倒没怎么伤着,可那刺客已经在箭羽中消失了踪影。大内侍卫留下几人来保护太子,其余都飞身直追上前去。今日罪已是不轻,再若让这刺客就这么脱身了,众人不死也都掉层皮。
“此后,再休提兄弟二字。”声音远远传来。
跪在地上请罪的侍卫总管原本有些羞愧,此时不免多看了太子殿下几眼。听这么说,这人竟跟太子殿下是称兄道弟的关系?
赵曦平静的看着地上的三片蓝布。还说没被影响,换做从前,他一定毫不吝啬的割下三片衣襟来,而不是将一块再分成三份。
割袍断义这种东西原来还能委任,并且是以这样小气的方式,还给自己碰到了。没理会众人紧张兮兮的狂吼“御医御医”,赵曦淡淡露出一个笑容。
这笑容落在众人眼里,清远飘渺,一如既往的高贵而忧郁。只是比起往日里只是不沾世俗的仙气,联想起刚刚太子殿下的身手,平添了几分高深莫测,让人有些发寒。
这宫里的主子,果然没一个是简单的。某些人心里直摇头,再看这传言中最是与世无争的太子,已经多了一分警惕。
蓝衣人身轻若燕的在宫墙间轻点腾飞,众人围追堵截,竟无一人能稍微阻挡他一下。墙下御林军纷纷射出弩箭,也都鞭长莫及。一群大内侍卫追着他上下翻飞,却近不得他身,偶然一两个迎面冲上去,都是一照面就摔了下来,都没人看清他用的什么暗器。
就这么纠缠着,蓝衣人渐渐越去越远。
一直到外侧宫墙,才见一腰悬长剑的白衣人踏着青砖地面缓缓走来。
蓝衣人停住了脚步,面无表情看着他。
“苍兄,别来无恙?”云铭也停住了脚步,看着蓝衣人微笑道。
苍潜并不回答,长剑直接出鞘。这要让后面那群一向自命不凡的大内侍卫们看到,一定能气得吐出血来,他们一群群殴人家,人家竟然连剑都没拔出来。
云铭动作也不慢,就在苍潜的剑芒到他身前之时,他的龙泉剑便也已经出鞘。
苍潜无声无息的一剑刺出,龙泉剑毫无花哨的格挡,两人一来一往,动作都极快,场中只见剑芒,不见人影。就一个照面的工夫,已经相互交手了数十下。
云铭的剑法,华丽优雅,一丝不带有烟尘味。苍潜却是简到及至,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两人是老对手了,对对方的风格都很熟悉,虽然今日苍潜是长剑在手,而不是他惯用的刀,但差别不会太大,最少千招之内,分不出胜负来。
这时若有懂门道的江湖人旁观,一定能看得如痴如醉,大呼过瘾。
云铭出身无为道宗,讲究清静无为,剑法也是一派正气。而苍潜却是正宗的魔门子弟,一出手就见杀气,凛然若带血光,招招狠毒实用,看着就让人心寒。这两人,正是当今除宗师外,正邪两道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这等精彩的交手,委实难得。
云铭几年未曾碰到对手畅快淋漓的打一架,不由慢慢打得兴致起来。突然见苍潜屈指一弹,一道指风袭来,不觉“咦”了一声,就这一个闪神,苍潜一连数剑逼开他的纠缠,人借力后飘,一下就去得远了。
待大内侍卫追过来,蓝衣人早无影无踪了,只看见云铭缓缓收剑归鞘。
“云大人?”某大内侍卫期期艾艾的问道。不管相信竟然连云大人都失手了。
云铭微微摇头。这人果然又进步了。要生死相斗,他们可能还在五五之间,可他若一心要走,自己却是留不住的。况且,他也没想留住他,他很清楚他是谁的人。
当年青楼之事,他受师命,中途有插手,就与他交手过数次,谁也奈何不得谁。如今,反倒是他们与她,更亲近了。那一手弹指,如羚羊挂角,不着痕迹,防不胜防,分明就是她当年专门研究了用来偷袭的功夫……
说来青楼这区区一杀手组织,还真是了不起,培养出来的几个人,个个都是顶尖的,也难怪引得她那般费心思。
兄弟……让苍潜称之为兄弟的人,南离、西白、玄武,太子殿下,您是哪位呢?云铭抬头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微微眯起了眼。
当杀手的太子,这世道还真是诡异呀。
与此同时,晋阳城外长亭旁,一顺三辆双马的长途马车缓缓驶来。等在长亭中的安鞅迎上前去,居中的马车车窗帘拉开,露出一张柔美的妇人脸。
安鞅端端的弯腰行下礼去,唤道:“义母。”
那美妇人已经欢喜的笑出来,忙道:“鞅儿,快上来。”
秋玉络到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