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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对峙 ...

  •   如果有人问盖兰,她这一辈子最怕的人是谁,那她一定会不假思索地说是卫庄。究其原因,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
      毕竟将她养大的人是夏萧歌。而除了当年遭受的生育之苦外,卫庄并没有给她什么。但是,她就是怕,从心眼儿里开始怕。卫庄每说一句话,她都要屏息静气,生怕听错了,做错了,让母亲不快。
      若说是从小不在一起生活,难免有所隔阂,那也不尽然,因为盖聂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他就像夏萧歌一样,能让自己完全放松,把心里话都说出去。有的时候,盖兰甚至会想,如果自己的父亲是盖聂,而母亲是夏萧歌,那又是怎样的一种结果。可几乎是立即,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父亲是真心爱着母亲,而娘又是真心爱着陛下。
      这一次,盖兰看着将竹屋团团围住的流沙刺客,头脑中只剩下四个字“在劫难逃”,但她不甘心,她才刚刚遇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怎么这么快就被现实击碎呢?
      她看了一眼荆天明,又看了一眼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痛,喉咙有些堵,眼眶里有些热,那些曾经憧憬的未来,却在脑子里变成空白,丁点儿也显现不出来。忽然之间,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拉了一下,回过身来,只见荆天明冲他使了个眼色,她将视线一转,发现不远处的流沙刺客们纷纷后退半步,让出一条道来,而在道路的尽头,缓步走出一个人。
      “母——母亲——”叫出这个称呼的时候,盖兰连声音都变了,变得沙哑低沉。荆天明没见过她这样,因为这些日子相处下的盖兰,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仿佛她拥有着这世间最让人渴慕的东西。今日看见盖兰的恐惧,他知道事情麻烦了,可事到如今,又岂能回头。作为男人,保护心爱的女人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荆天明拉住盖兰的手,把她拽到身后,自己则上前一步,完全挡在了卫庄和盖兰之间。
      卫庄慢悠悠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步一步,缓慢但却有力,每一步都饱含着上位者的威严,仿佛掌控万物生死般令人不敢小觑。
      荆天明顶着巨大的压力,还是一动不动,只是盖兰握着他手的力度明显大了不少。
      “这丫头——”荆天明嗫嚅着,脸上却止不住显露出笑意,正是这个笑意,令卫庄突然有些愤怒。
      荆天明似乎也觉察出了这一点,但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像是故意挑衅似的扬起了头,仿佛对着卫庄宣告了他对盖兰的所有权。当然,少年轻狂毕竟还是要付出代价的。随即,他就听见了卫庄特有的略带嘲弄的嗓音,“荆——天——明——”卫庄说得极慢,而且一字一顿,听着就好像这个名字包含着他心中某种刻骨铭心的仇恨,连流沙众人都不免瞠目,毕竟,卫庄平日里失态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听到卫庄叫他的名字,荆天明先是下意识地浑身一个激灵,再然后,竟然就变成了无所谓似的轻笑,因为在与对方视线相触的瞬间,他忽然想明白了:如今卫庄不能把他怎样,无论是为了盖兰、盖聂或者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他看着卫庄,又看了看四下里的流沙刺客,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继而大大方方朝卫庄走了两步,恭敬道:“师娘叫我何事?”
      听见荆天明称他为“师娘”,卫庄神色立即一冷。不知为何,下人们称他为夫人他可以欣然接受,荆天明的话就只能让他觉得对方是在恶意调侃。
      看见卫庄动怒,荆天明仍好像是要故意挑衅似的继续道:“您怀着孩子,深夜还是不要在树林里吹风的好。”
      完了!
      盖兰知道荆天明闯祸了,卫庄最恨别人提起自己有孕的事情。倒不是说他介意给盖聂生孩子,而是这个孩子来得不太是时候,让卫庄自打怀上就开始焦头烂额。日子一长,连提起都不愿意了。
      她小心翼翼地瞥着卫庄的脸色,果然,就像庖厨用的锅底似的,又悄悄看了看荆天明,后者还是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模样倒是挺像荆轲的。
      盖兰想起父亲经常提起的好友,不由暗自揣测,但愿荆轲不仅是父亲的好友,也是母亲的,不过,几率不大,盖兰连丁点儿的希望都不敢抱。所以此时此刻,盖聂就成了唯一能救他们于水火的人,可惜,这个人并没有来。
      “别找了。”盖兰的四下张望结束在卫庄冷冰冰的话语里,“你爹今天晚上是不会来的,与其找他,倒不如想想怎么跟我解释今天晚上的事。”
      解释?
      解释什么呢?
      解释为什么在自己家里还要有那么多禁制,还是要解释她为什么不能跟心爱的人一起到爹拜祭先师的地方看看?
      盖兰有些茫然,但反映到行动上就成了拘谨。她拘谨地绞着双手,拘谨地看着卫庄,拘谨地期盼着母亲难得的心软。
      “怎么,编好理由了么?”卫庄看她望向自己,忍不住开始揶揄,盖兰涨红了脸,咬了咬嘴唇,看看天明,又看看自己,最终没有把任何一个借口说出口,仅仅摇摇头,低声道:“母亲,我们只是晚上睡不着,想要来看看爹拜祭师公的地方。”
      “你或许如此,那他呢?”卫庄瞥向荆天明,“荆公子也是来看那些老东西的?”
      “我是聂大叔的徒弟,自然算是纵横家的弟子,拜祭师公应当应分。”荆天明听见盖兰的话,立即出口辩驳,哪知卫庄闻言,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荆公子,我若是你,就找个更好的理由。”卫庄从人群中走出来,经过他的身侧,绕行到竹屋中央,伸手轻轻推开木门,里面的机关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已经被拆解得不成样子。
      “还差最后一关,真是可惜。”卫庄叹道,惯常的嘲弄也不见了,好像真是多么遗憾。
      但盖兰知道不是。
      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卫庄每次用正常的语调说话,都会带来大麻烦。她拉拉荆天明的袖口,示意对方说两句软话,但荆天明却不肯开口,因为他知道,卫庄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愿在女儿面前说破罢了。
      “是你拆的?”卫庄问。
      盖兰点点头,“上次爹演示过,我记下了。”
      “上次——”卫庄默默念着这两个字,神情也似乎悲伤了许多,“上次你处于生死一线,最不想学的东西也记下了,可如今,竟然是为了情郎窃取鬼谷的秘籍。我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卫庄说出来了!
      荆天明浑身一凉,知道真相,盖兰会怎么想?
      他惊惶地看向身边的女子,却见对方的神情一如平常。
      莫非,盖兰什么都知道?
      他想起盖兰之前的那句话“不管在什么时候,你一定要好好照顾鬼谷”,几乎汗毛倒竖,或许,她是真的什么都知道。只听盖兰道:“母亲,你说过,这里是爹怀念先师的地方,言犹在耳,女儿不敢忘。可是,到了今天,怎么就变成了藏着鬼谷秘籍的地方了?”盖兰横下一条心,死咬着卫庄的话不放,到了如今,这恐怕是最好的借口了。
      “既然想要缅怀那些老东西,拆这些机关不觉得多余么?”卫庄问。
      盖兰道:“天明师承鬼谷,但也同样承袭墨家,精通机关术,我想要和他比试,所以才一人拆了一半儿,只是最后那个过于繁琐,女儿输了。”
      “亏你能想得出来。”卫庄也不反驳,又道:“你们两人的夜行衣呢?”
      盖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处,若是让外人看见了,难免辱没我鬼谷的名声,穿着夜行衣,倒也方便。”
      “这条也算过关。”卫庄懒得计较那些言语中的漏洞,又道:“若是我告诉你,荆天明早就知道此处暗藏了鬼谷秘籍,你准备如何?”
      盖兰笑道:“母亲怎么忘了,天明是父亲的弟子,按理,我应该叫一声‘师哥’的。师哥继承鬼谷的绝学,并无不可。”
      话到此处,卫庄突然怔住了,盖兰的神情坦白而真诚,却像白色布帛上的墨迹一样清晰地反映出她对于荆天明的感情——盲目到几乎失去理智。这一点,可不像他,也不像盖聂,甚至不像夏萧歌,倒是像极了当初的燕太子妃,同样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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