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叶不敢忘》骈四俪六

74、牝鸡司晨

　　那后美眸一转，笑道：“当年我曾在元醇军帐中见过费将军两次，后来又在祁连山见过费将军数次，想来费将军也没把军中的女人放在眼里，或许是不记得我了。”
　　殿上众人脸上神色千奇百怪，费銛与邝元醇在军帐中私会，他们谈论些什么不必明说，总不会是私下议和罢。那后又笑道：“费将军不记得愚妇，愚妇确是难以忘记费将军英姿的。费将军当年单人单骑闯项营，又为愚夫送上吕老将军的大军动向，愚夫虽未言明，心中却也是深为感激的。费将军荡平祁连山脚的那一万步兵，就是愚夫对费将军的谢礼。”
　　费銛目光灼灼，似乎想要看穿眼前这个女人在想些什么，那后莞尔一笑，道：“费将军这样看着我，是不是想起来了？我没骗将军，咱们确实是见过的。”
　　那后言笑晏晏，费銛简直想一手撕了这个女人，那后他自然是认识的，一个从后宫走上战场的项朝皇后。他不理解的是，那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不知道邝元醇与自己结盟？她站在此地即是背叛了邝元醇，她帮乾元小儿扳倒自己究竟能有什么好处？
　　那氏不再去看费銛奇特又幽深的眼神，她转向乾元帝，从华服宽袖中抽出一张布帛，道：“此乃大殷将军费銛与项帝邝元醇签订的盟书，项求自立，费銛求实掌大殷。请大殷皇帝过目。”
　　尹容的面上不自觉流下止不住的汗来，那封通敌信件是假，项皇后手中布帛才是真利器，足以要了费銛九族的命。乾元帝面上疑惑，似不确定，又确认一般道：“料想费将军不会妄为至此吧？”
　　那后不言，只是呈上了布帛。
　　乾元帝只想夺下费銛手中兵权，那她偏不让他如意。有了这张布帛，乾元帝不诛他九族不足以正人心，诛他三族都可算偏私。
　　既然要把费銛老匹夫拉下马，那她就不能让他活着，乾元帝还想留他一用，她不能留！此刻不让费銛去见阎王爷，等他缓过气来，邝元醇会大怒，自已的一番功夫就白做了。
　　邝元醇想废太子另立，休想！乾元帝想利用自己夺下费銛手中兵权，可以！那自己就趁势斩下邝元醇一条手臂，将来即便乾元帝反悔不肯扶持佑安登基，邝元醇也失掉了来自大殷朝的助力。费銛死，待佑安顺利登基后隐患也剪除一个，怎么算，置费銛于死地对佑安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
　　布帛既已呈上，乾元帝眸光匆匆一扫，阴沉着脸道：“费氏一族，抄家查收。费銛压入刑部大牢，择日再审。”
　　年轻的皇帝咬牙切齿，拂袖而去。朝臣们暗自心惊，平凉侯本欲与宁王之女璃郡主结亲，正式成为皇亲国戚，可一场万人瞩目的盛事就此落幕，演变成了费家的丧事。费銛一眼横向大殿中央的那氏，他依旧没明白，这位项朝皇后到底在做什么。
　　女人上金殿侃侃，还出言定论了异国侯爷的生死，礼部尚书暗暗摇头，此为牝鸡司晨，并非吉相。
　　项的女人拥有绝对的自由，她们不仅在婚姻上可以随心所欲，连在战场上她们的野心和自负亦是不亚于任何男性的。那氏曾随邝元醇出征，亦曾与将军吕延年正面交锋过，她指出了费銛曾拿军中情报与邝元醇做交易，那谁还能有疑问。因她非但与费銛无冤无仇，话说回来，费銛还是于项有功之人。朝臣们不敢再说，唯有各自散去。
　　宁王府内
　　李璃娇美的脸上浮现出痛快的笑意，她莹白手指扣在矮几上，一敲，一顿，一敲。福全冷冷看着她，叱道：“你找死？不想嫁费銛的话，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又弄出这多余的事作甚？”
　　李璃沉下脸色，辩驳他：“你以为李珣是个好东西？我看他皇帝的位置坐久了，连自己的斤两都不记得了。就凭那一封空白的信，能把费銛拉下马？费銛十万兵马就在皇城外驻着呢，他以为他诸葛孔明再世，一根扇子就能挥斥方遒了？”
　　福全被她气的发笑：“费銛死了能便宜谁？那氏野心勃勃，她将费銛往死里整是因为她的儿子，她在为她的儿子扫除路障！”
　　李璃哼道：“我焉能不知那氏是为了邝佑安方背叛她丈夫？那氏早已失宠多时，庞妃生子复宠，兼之有他哥哥庞臧在背后支持，邝元醇为了宠妃脑子发热另立太子也是可能的。那氏为他的儿子未雨绸缪，我亦是为自己未雨绸缪，李珣既然不想要费銛的命，我便推他一把。费銛此次不死，李珣夺回军权，过个几年，费銛复爵做个闲散侯爷也是可能的，焉知李珣不会又拿我去讨好他？只要费銛活着，或者他还有用处，李珣便不会彻底抛弃他，届时被抛弃的那个就是我！我不能冒险，唯有费銛永远不能翻身，我才算彻底解脱了。”
　　福全还要再说什么，李璃看向他，娇笑道：“你别假惺惺装作关心我了，我宁王府才雄势大人才济济，李珣能耐我何？他无非就是用我的婚事说说嘴罢了。倒是你的心头肉要嫁人了，你不如多为她想想吧。”
　　李璃捂嘴吃吃一笑，既娇俏又薄凉，她道：“你滚吧，快和明老鬼一同去为她准备嫁妆，省的她被费家幺姑娘比下去了。哦，差点忘了，费家都要抄家了，费姑娘的嫁妆都充到国库了，那顾姑娘肯定赢了，双手空空进去都赢了。”
　　福全双唇紧闭，李璃哼道：“快滚！叫顾清欢老老实实等着嫁人，她要是再出什么幺蛾子，我就送万贯嫁妆给费幽云压死她。”福全摇摇头，转身走了。
　　‘呵，呵呵’，李璃在宁王府富丽空旷的大厅里一个人兀自笑了起来，她伸手去摸她仍然貌美年轻的脸颊，手指划过，触到的全是泪。
　　叶仙与灵芝一道在陆宅的小园里浇花，叶仙眼睛紧紧盯着一盆盆栽，她从袖中摸出匕首在掌心一横，那盆盆栽的半边枝桠轻飘飘落到地上。叶仙望着自己修剪过的盆栽，越看越满意，灵芝冷不防说道：“这些盆栽都是大人平日里精心饲养的，我劝姑娘还是赶紧跑路吧，我恐大人回来会打杀了姑娘。”叶仙将匕首擦擦又收进袖中，笑道：“就凭他？”
　　凤鸣般的声音在叶仙耳边响起：“这里的物什迟早都要被你败坏个干净，不如我们回龙门去住几日如何？”
　　叶仙身上被激起一身鸡皮，她迅速转身看着陆青羽，笑道：“我暴殄天物，我焚琴煮鹤，我只有这鉴赏能力，你可怪不得我！”叶仙笑的既谄媚又无赖，陆青羽眉眼弯弯，道：“我记得当初叶大小姐还在山寨请了个先生的，那先生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灵芝早已退了下去，叶仙正了颜色，道：“灵芝在我是给你面子，你别得寸进尺啊！快说，费銛是怎么一回事？”陆青羽拿出一块兰色丝帕擦了擦叶仙手上的水渍和碎叶子，轻声道：“费銛下了刑部大牢，纪明泽来找我了，希望我...”
　　叶仙接过丝帕狠狠擦了擦，又将沾湿的帕子丢到陆青羽怀里，她抿唇道：“恐怕纪明泽来找你是假，费姑娘来找你才是真，她是不是想找我寨子里的拐子李去给费銛作证，证明费銛没有通敌卖国？”
　　陆青羽笑道：“我家仙儿几时这样聪明？”叶仙叹一口气，道：“如今只得费銛一个下大狱，她倒是不知足，非得把她爹洗刷干净才满意？”
　　陆青羽沉吟道：“皇上并不想要费銛的命，她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来找我的。”
　　叶仙嗅出陆青羽的言外之意，她勾人双眼斜睨着他，叱道：“你又作甚么鬼？那后和拐子李都是你从我叶家寨一并请出来的，那后去指证费銛，拐子李你倒是藏起来不用，难道你敢说你不是另有打算？你是不是早等着这一天好替费銛平反的？”
　　陆青羽沉默不语，叶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冷哼道：“皇帝早有打算是不是？他怕那后要对费銛赶尽杀绝，拐子李就是他留的后手是不是？他待你倒是真好，这样大的人情都送给你来做，往后费家的恩德都要报答在你陆大人身上了吧？”
　　叶仙声音猛然拔起，尖利又凄凉：“说！拐子李在哪里？”
　　陆青羽伸手去抱她，想要安抚她激动的情绪，叶仙并不许他靠近，转身就走。陈嫂过来请示陆青羽：“大人，寿王爷过来了。”陆青羽指着叶仙的背影道：“让灵芝去看看她。”
　　叶仙的手指在袖中匕首上摩挲，皇帝不想让费銛死，那费家起复就指日可待。费家领了陆青羽的人情，陆青羽完全可以借着费家的余荫平步青云，这才是大家都求的结果罢。
　　叶仙将枕头下的腰封系到腰间，又抽出许一季送的发簪，她要去见拐子李一面。
　　灵芝端一盏莲子茶进来，道：“天气热，姑娘喝茶去去火。”叶仙并不理会她，灵芝又道：“后院有个小门是直通清凉寺的，姑娘可以去寺里听听和尚讲经，亦能平心静气。”灵芝说完便出去了，叶仙勾起嘴角，灵芝也是个妙人，作起怪来一点也不含糊。
　　寿王翘着腿笑看着陆青羽，哼道：“你把仙儿弄哪儿去了？待我去紫金别院之时，皇叔说你把人给弄走了。”
　　陆青羽微微一笑，道：“我与仙儿就要成亲了，届时还请寿王爷光临寒舍喝一杯喜酒。”寿王英眉横起，嗤道：“好啊，你趁人之危，这才几天，我的仙儿就移情别恋了？我不信，你叫她自己与我说！”
　　寿王气哼哼的，陆青羽笑道：“我拿婚书给王爷看看？”寿王唬着脸，鬼叫道：“重来，重来，教仙儿重新选，这不作数的！”陆青羽瞥他一眼，语音平静：“过去的事焉能重来，王爷还是放下罢。”
　　寿王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将茶盏搁下，看向陆青羽，问道：“我才听说吕觅侯擅离职守，你说，他去了哪里？”陆青羽低头抿了一口茶，淡淡道：“皇上召他入京了。”

作者有话说

　　项原型为党项一族，党项的女性婚恋自由程度极高，参看西夏法律专著《天盛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