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里的小确幸》棘坷

5、第 5 章

　　那天晚上我为了逗林原悉笑，十分不过脑子地奉献出了自己将近一半的黑历史，以至于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想打昨晚的对话，简直悔得想把自己打残在床上。

　　我拿对高中政治的仅存记忆安慰自己：事物具有两面性，起码从那以后我跟林原悉熟了不少。不过确切点说，是他对我熟，而因为他总会刻意不谈一些话题，我对他的生活、他的往事，依旧所知甚少。

　　事实证明天道酬勤，林原悉在第五次课时终于能够比较自如地游仰泳，当然，速度忽略不计。我坐在他的游泳圈上看着他使劲伸着刚过头一点的两条小胳膊一下下划着水，心里在蛙泳和自由泳之间取舍不定，他这样的，最适合学的应该是狗刨吧。

　　林原悉说想学自由泳，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好看，还不忘加一句尤其是我游起来特别好看。呵呵，小家伙还挺会阿谀奉承的。

　　我没有费很多力气教他打腿，对他来说只要保持摆动大腿并且把膝盖下面的小团放松下来就可以了。但是他的胳膊入水非常糟糕，没有什么弯曲的角度，两个小残肢又不能怎么往前伸，我让他尽量把上臂抬高，残肢和肘关节保持一个角度，他做不好动作，两条胳膊像两根小棍子在水里划，扑腾出好多水花。

　　结束了第五次课后我把动作反复强调后叮嘱他多练，反正他有大把的时间，家里又有个大泳池，条件简直不能更好。

　　不上课的时候，他偶尔会发微信找我，林原悉现在把微信用得很顺了，经常发一些链接或者分享一些好玩的东西给我，我笑点低，配合得还不错，然而林原悉就像是有了瘾似的，一天到晚给我发好多条，到后面我忙的时候就懒得看了，直接回个笑脸应付。

　　小家伙挺敏感，感觉出了我的敷衍，上课的前一天晚上发语音问我还有几次课就结束了，我回答说学会了自由泳就可以结束，掌握了泳姿能游起来后就可以自己在泳池里随便玩，到时候也不需要我了。
　　他好久没再回话，我提着篮子去洗澡，回来的时候看到没有微信提示，就把和林原悉的对话给忘了。

　　再去上课的时候，又赶上林叔叔刘阿姨都不在，他们好像每天都很忙。
　　这次课因为我学校的活动耽误了几天，我想着给了林原悉这么多天练习，估计能有实质性突破吧。但并没有，他的动作依然很僵硬，对我说的那些要领表现出陌生。这不像他。
　　“你最近忙什么呢？”我试探性地问他，想看看小家伙是为什么不勤于练习
　　“没忙什么”他倒是实诚，“上午去学校上几节课，中午司机接我，剩下的时间都在家里”
　　呵，这么多时间还不好好练，我对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无论是打球还是游泳，如果是因为没有天赋而打不好，我非常能够理解，并且还会对他们的坚持感到认同，可对那些明明有时间练习却把时间荒废的，我会二话不说扣上一顶基本态度都没有的大帽子。
　　没有进展，我只能坐在岸边，让他先把上节课的姿势再巩固巩固，不然没办法往下走。可更啃噬我耐心的，是林原悉在我眼皮底下还是游成那副鬼样子，身体特殊我不怪他，可基本的动作都不好好做，可就真是他的问题了。

　　正当我看着小家伙心烦的时候，手机震动了，是课业上的事，决定平时成绩的一个作业，ddl就在这几天。想着班里的大家肯定开始忙着找资料，而我却坐在郊区的一个私人游泳池里盯着一个毫无进展的小孩学游泳，再想到我来回来去路程要耗掉整个下午，要是能拿这一整个下午泡在图书馆多好啊。总之，我越想越觉得心里的天平不平衡得要翘到天上去。

　　“抬肘、抬肘！”
　　“手腿协调起来！”
　　“换气头别抬那么高！”
　　“又沉了又沉了！”
　　看着这家伙表现和前几节课相差甚远，简直急得想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后来这个想法被付诸实践，我钻进水里，在最深的地方练了练蝶泳。一个来回后我一抬头，竟然看到林原悉非但没在好好游泳，反而停下来扒着岸边正往我这边看。
　　好好好，我让他分心了还不成？我不说话地游到岸边出了水，安静地抱膝坐着监督他。

　　一个小时就这么荒废了，没有教新的内容，我在这里陪着小孩练了一个小时的动作，而且还依旧没有进步。
　　“下次课前多练几次”为防打滑，我把浴巾给他扑在梯子旁，盘腿坐在地上耐下性子说：“你不好好练的话，我们的进度就会很慢，每节课都没办法学新的东西”
　　他用手臂夹着浴巾把自己的腿擦干了，对我点了点头，但垂着头不敢看我，两团残肢在浴巾上来回磨蹭，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红了。
　　“怎么了？有心事？”
　　他摇头
　　“真没有？”
　　他还是摇头。
　　我无奈地拿起他厚厚的残肢套往他残余的小腿上套，林原悉和我熟了以后不再用轮椅了，每次上完课都是膝行着自己出去洗澡换衣服。扶着他从地上站起来，我也拿起自己的东西准备去洗澡换衣服。

　　“姐姐”他在我身后叫我，声音不大，怯生生的
　　“嗯？”我站在原地转过身，眼睛还在盯着手机看
　　“今天晚上…留下一起吃饭好吗？”
　　“啊？”我皱眉又撇嘴地看向林原悉，他正挺直了身子跪在等着我的答复，我不忍心拒绝，可还赶着回去做明天的pre，“抱歉啊，今天晚上有事，下次吧”
　　“哦……”他垂下眉眼，两条短胳膊把浴巾揉着一团抱在胸前
　　“快去冲一下吧，别着凉了”我走过去帮他把浴巾展开披在身上，大大的浴巾挂在他半高的身子上，两条边垂了地。
　　刚往前走了几步，小孩又在身后叫我：“姐姐，今晚我爸妈都不在家……”
　　心颤了一下，可我真的不能再在他这里耗下去了，我不敢转过身看他的眼，刚才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已经让我的良心不安得抓耳挠腮了。
　　我往前走了几步，不回头地说：“下次吧原悉，下次我肯定……”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的咚咚响不对劲极了，我惊得赶紧转身，林原悉正往外甩着他细细长长的大腿向我“跑来”，两条短臂在空中挥舞着保持平衡，肩上的浴巾几下就抖掉了。
　　“别急”几步路而已他却拐着两条腿棍晃了好多下才到我面前，我蹲下身来朝他伸手，刚以为就要扶住他了，林原悉竟突然膝下打滑，脸朝下直直地摔在地上，我都来不及反应
　　“疼吗？磕哪儿了？”我把他连人带浴巾地抱进怀里，手在他的身上不住抚摸安慰，感觉像是搂着一个张了嘴滑出馅儿的饺子
　　“头……”他龇牙咧嘴却还是好看得不行，我看看他的额头，果然，额角处红了，等到刘阿姨回来估计就变成青色，“还有胳膊肘……”
　　“哎，你说你，急什么急”我又去揉他的手肘，连带着把他的残肢也握在了手里
　　“姐姐，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完了，我就知道我不回头跟他说话，林原悉肯定得郁闷
　　“姐姐，我……我……”看他吞吞吐吐，我一使劲儿把他抱起来放在旁边的座椅上，这小子看着干巴瘦的，怎么这么沉
　　“怎么了？有事跟姐姐说”我也顾不上我的那什么pre啊作业的了，眼下林原悉亟需安慰，不然别说是我的同情心了，就算是跟刘阿姨也没法交代
　　“我刚才游不好……是故意的……”
　　“啊？”我有点没反应过来，这小子长得白净又礼貌听话，故意不好好游这是唱的哪一出？
　　“因为、因为……”他的手肘按在大腿上，两个残肢向拳头一样抵着，“你说等我学会了，就不上课了，我不想……”
　　“你不想结束？你想一直上课？”这孩子，还挺有远大抱负，是想把四种泳姿都学个遍儿么？
　　“是，哦不、也不是……”他的断臂在腿上摩擦，每次一紧张就这样，“我、我……我舍不得姐姐”
　　哦，是单纯的舍不得吧，就像玩伴之间的友谊一样。
　　但又好像不是这样——
　　他抬起澄澈的眼睛看着我，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洁白的牙齿在薄唇上一下下地咬着，耳朵不知道是又红了，还是刚才的红晕一直就没散。

　　我发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甚至没幻想过，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会对我说出这种话，更过分的是说完了还给我一个娇羞得像日本动漫美少年一样的反应。

　　我的脑子里塞满了N个“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已经十五了，竟然能在热气弥漫的泳池里对一个大姐姐作出如此纯情的举动，我十五的时候男同学们可都忙着抽烟喝酒染头发耍帅呢。
　　算了，我不管他刚才那句话配上他的一系列反应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反正小屁孩一个，大姐姐把你哄开心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