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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破冰·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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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衣深从梦中惊醒,昏暗的宫殿里,没有一丁点声响。他仰躺在榻上,抬头望着垂悬而下的墨色帷幔,第一次觉得炎崆崇尚的墨色是如此的沉闷、可怖。夜太过寂静,墨衣深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然而这一片寂静让墨衣深不由得锁紧了全身,周围太静了,但他受不了这样的安静。
“阿笃!”墨衣深终于受不住殿内的寂静,从榻上走了下来。
“国主,阿笃在。”名叫阿笃的内侍匆忙地从重重墨色帷幔中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他的手里捧着一盏琉璃灯,剔透玲珑的琉璃灯罩将灼灼灯火罩住,温暖的灯火柔和地照在墨衣深身上,让慌神的人松了口气。
墨衣深敛眉看了眼阿笃,转身走向四扇殿门前,他推开了紧闭的大门,寒风瞬间贯入殿内,阿笃不禁打了个寒颤。如今已到了涂月,世乐天羽军围城有一个多月,炎崆只剩下这一个小小的皇都,不知还能撑过多久。从昨日开始,传遍了皇都内的喊杀声突然没有了,原本习惯了这些声音的人心头飘着重重疑虑,就连一向镇定的国主墨衣深也失了镇定。
“靖平侯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墨衣深试图越过高高的城墙,希望一眼就看见城墙外替他阻挡了天羽军一个多月的将军,如今他也只剩下靖平侯舒忝白了。
阿笃担忧地摇了摇头:“从昨日黄昏喊杀声停了下来,到现在都未接到过侯爷的消息。”
刚松下的心口蓦地收紧,墨衣深紧紧捏住了身后的门栏,他并非是不了解战场的君主,昨日喊杀声停止的时候,墨衣深差不多猜到了舒忝白已经被俘或是……墨衣深忽然觉得脑袋快要裂开,他筹谋了多年,终于借世乐的手拔除了顾风睫留在炎崆最后的一脉,即使他做好墨敬之一死,炎崆再没可以震慑世乐之人,但他自信舒忝白是接替墨敬之最佳的人选,然而似乎是在嘲笑他一般,舒忝白的确是最优秀的将领,可舒忝白却不了解顾茗澜,从交战开始,舒忝白就输了!
“国主?”见墨衣深脸色紧绷沉默不语,阿笃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墨衣深回过了神,脸色缓和了些,他直起身子,声音沉稳,犹如昔日临朝时面对参拜百官一般,对阿笃说:“替孤更衣。”
“诶?”阿笃先是一怔,随后明白了墨衣深的意思,忙俯身下拜,“阿笃遵命。”
阿笃提着风灯走在前面,墨衣深穿着一身绣着金色龙纹的墨色锦袍,头戴盘龙玉冠,走出了被炎崆墨骑守护的皇都。
皇都外,手举火把的天羽军笔直地站在云鸾身后,火光将整个炎崆皇都照亮,犹如白昼。骑在白色骏马上的银铠青年眯着眼,好整以暇地望着缓缓洞开的皇都城门,从门里先是走出了一个提着风灯的内侍,而后是那个年少有为的炎崆国主。
见到墨衣深,云鸾嘴角边露出了锋利的笑容。年少有为?也不过如此而已。墨衣深终究只是一个死守一国的君主,若无睥睨天下的决心,最终只能是被他人踏在脚下的蝼蚁罢了。
“见过世子殿下。”阿笃提着风灯,往云鸾那方走了几步,跪地行礼。墨衣深则站在皇都城门外,他的身后是炎崆最后一百墨骑军。
云鸾淡淡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内侍,微微俯低了身子,纯黑的眼眸里一抹不屑落在了远处墨衣深的身上:“你家主子要你来交降表么?”
阿笃抬起头,昂首望着云鸾,字字清楚地说道:“国主让阿笃询问世子殿下,靖平侯安在?”
“安?”云鸾哈哈大笑,好似是听见了最大的笑话,“一个他国败将,还指望着他能平安么?”说罢,云鸾示意身后一名天羽军出列,那名天羽军走到阿笃面前,将手里的墨色方形漆盒放在了阿笃面前,又退回了军中。
就在那名天羽军将墨色漆盒拿出的刹那,云鸾注意到对面凛然的人脸色微沉,瞬间又消失不见。云鸾嘴边玩味笑意更浓,他手指着阿笃面前的墨色漆盒,不以为然地道:“喏,你们的靖平侯就在这里。”
阿笃怔怔地捧起放在膝边的盒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墨衣深,墨衣深向阿笃点了个头,阿笃再次俯身下拜,向云鸾行礼:“多谢世子殿下。”就在他要捧起漆盒退回去的时候,一道寒光一闪而过,阿笃捧着的漆盒滚落在地,旁边还有阿笃睁圆双眼的头颅。
墨衣深双手收紧,冰冷的眸光刺向骑在马上的人,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世子欲王天下,随意虐杀他国使臣,世子就不怕骂名加身么?”
云鸾翻身从马上跃下,走到阿笃滚落的脑袋边,他雪白靴子踩在阿笃的脑袋上,俯身将漆盒捡了起来,伸向墨衣深。云鸾满不在乎地道:“如果国主有诚意与我一谈,这名小内侍又怎会枉死?国主,你还要再派人来与我谈判么?”说着,他眸光一凝,冷酷的眼神在墨衣深身后的墨骑军上扫过,逼得墨骑军纷纷躲开了云鸾的目光。
墨衣深不用看也知道身后的墨骑军都是何种神情,天羽军围城一个月,早已耗光墨骑军们的勇气,七万墨骑军一个月内只剩下不到百人,而他们的对面,是十万天羽军!墨衣深一步一步往云鸾那方走去,他收起了脸上的厉色,眼中毫无畏惧,他已经输了炎崆,还怕再把命输掉么?
待墨衣深走至自己身边三步外,云鸾把伸向墨衣深的漆盒收了回来,他蔑笑道:“国主如今想拿什么换一个死人的脑袋?”
墨衣深目光紧紧盯在云鸾手中的漆盒上,良久后,他忽然大笑一声,扑通跪在云鸾脚边,仰头望着云鸾:“世子想怎么换?”
云鸾收紧了眼神:“一命换一命如何?”
“可以。”墨衣深断然答应,他向云鸾伸出手,“世子可以把靖平侯还给我了么?”
云鸾脸上玩味的笑意忽然消失,他看着跪在自己腿边的人,觉得无聊了起来。墨衣深不该是这样的回答,也不该是这种云淡轻风的表情,明明他失去了全部,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你以为这么简单?!”云鸾暴躁地一脚踢在了墨衣深的肩头,以墨衣深的高傲,绝对不会容忍自己这一脚。
可是墨衣深只是咬牙忍住了肩头上的彻骨之痛,墨衣深仍旧抬起头,目光盯在云鸾手中捏紧的漆盒上,再一次重复:“请世子将靖平侯的首级还给我。”
“我说过要你一命换一命!”云鸾漆黑的眼眸渐渐退去了色彩,从瞳仁中央渐渐发散出一抹白色,好像落入了墨色中的白色染料,将所有的黑色都染白。“你不死,我怎能把舒忝白还给你!”云鸾狂躁地笑了起来,在夜色中听上去分外刺耳。
墨衣深眉头高挑,看着突然陷入癫狂的云鸾,隐在袖中的匕首跃到手中,灼灼火光中,寒光乍起,铿然一阵金属交接声响,墨衣深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脖子,鲜血从指缝中如决了堤一般流淌而出:“为……”他张了张口,却只说出了一个字,便再没了声音。
淡碧色的光芒围绕在云鸾周身,狂乱的人渐渐安静了下来,青沂折扇合起,扇端点在云鸾眉心处,左手长剑端落下一滴赤红色的血珠。泽白月站在青沂身后,右手贴在青沂后背,涂月的寒风中,泽白月额间竟是冷汗涔涔。巫玄双手拢在袖中,碧色的光芒中,他清冷的面容显得更加沉静,好像一块冰。
白色光芒渐渐退去,云鸾的瞳仁又恢复了往日的纯黑色。青沂松开了手,夸张地喘了一口粗气:“还好赶上了。”
泽白月撤掌后退,脚下一个趔趄,巫玄近前一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女子。“多谢少司命。”泽白月不敢劳烦巫玄,往前走了一步,向巫玄欠身做礼。
巫玄点了下头,越过泽白月走到云鸾身边,淡淡地道:“世子今日有些冲动了。”
云鸾低头看了眼已经气绝的墨衣深,眉头深锁,疑惑地道:“我竟没控制住么?”
青沂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冷漠不语的巫玄,自从回到祖洲后,云鸾出现“异瞳”的时候越来越多,在北漠,云鸾的“异瞳”可以由他自己控制,而回到祖洲后,云鸾竟渐渐不能控制“异瞳”,若非巫玄从巫远处得知控制“异瞳”需水神、火神及风神三灵,恐怕此刻云鸾早已收不住手。
巫玄撇了一眼云鸾手中的漆盒道:“幸而‘异瞳’之力还不够强大,也幸而伏眷之灵尚能克制曜舜之灵,但‘异瞳’之力总有一天会爆发,若不尽快以三神之灵遏制‘异瞳’的力量,只怕……”
云鸾挥手止住了巫玄,火神之灵藏在炎崆皇都之内,他只差一步就能得到。风神之灵在南浔,至于水神之灵……云鸾低头看了看青沂腰侧悬着的青龙玉玦,又将目光转向了面色微白的泽白月。“速速进入皇都!”云鸾将手中的漆盒放在墨衣深身边,重新跨上白马,领身后天羽军直驱炎崆皇都而去。
仅剩的百人墨骑军的哀嚎声片刻便淹没在阵阵马蹄声中,青沂低头看了眼面前的炎崆君主,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墨衣深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