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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二、

      盛夏。

      一天的骄阳似火下来,尽管乌云已沉在了半空中,天色也暗了,地上却依然烧得滚烫滚烫,
      热浪从脚底一直蹿上来,蒸得眼睛几乎都睁不开。闷热潮湿的空气似已凝固,厚重地压在身上,勉强才能透过气来。

      这种天气,却有人身着黑衣,还是几乎拖到了地上的长袍,质地确实不错,但不透风,
      湿嗒嗒地贴在身上,结着大片暗白的汗碱。简直看他一眼都要热死好几回,但着衫的男人
      似乎并不觉得什么,仍旧挺直了腰板站在路边,一脸严肃,有些激动地望着远方。他的身旁还有辆马车,马的头已要垂到地上,鼻孔张得大大的,不停地吐着气。

      “天啊! 热死了! 痒死了!”

      门帘一撩,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头上本来顶了个神气的朝天辫,此刻却蔫蔫地趴在脑袋上。

      “爹,为什么要到这儿来,简直就像蒸笼! 浑身都痒,痒死了!” 小孩把手伸到背后,使劲地挠,“留在家里多好!”

      “秋言! 你胡说什么!”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推了小孩的头一下,“什么死不死的! 还有,不准再挠了!” 秋言立刻噤了声,又抓了两下,才赶忙放下了手。

      “小言,过来!”黑衣男子喜滋滋地把秋言招到身边,指着远方的城镇笑着说,“那就是寅镇了。看见了吗?咱们就快到了,到时候爹的生意做起来,咱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瞥了马车一眼,又道,“到时候出门也不用走了,坐轿子就成,马车也要换成八匹马拉的。然后再买上几处房子,起码都要三进三出的院子。啊…… 院墙建的起码要高过一丈半……”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眼神中充满了神往,却没看见女儿偷偷地挠着肚子,已然撇起了嘴
      -- 整天窝在个箱子里,是什么好日子啊,没热死也要闷死了。

      “文中,别站在那儿做白日梦了,快上来。得趁着天黑之前赶到,你看这天气,只怕要下雨了。” 一个容貌清丽的女人从车上探出头来,皱着眉头,神情不悦。

      秋文中住了口,哈哈干笑了两声,抱着秋言上了车。 “驾!” 鞭子在空中挥过,车轮缓缓地滚动了起来。

      到寅镇的那一年,秋言五岁。

      那一年,日子过得飞快。秋文中的布料生意做得中规中矩,尽管尚未做到出门就坐轿子,
      但也换了新的马车,添了一匹马,在市中置购了一处房子。秋言被送进了私塾,开始摇头晃脑地背起三字经。虽然秋文中时不时地总要出去几日,或是跟些朋友厮混到半夜方大醉而归,惹得妻子杜映雪常常怒气冲天,但谁家夫妻不拌嘴?日子过得倒也算得上是悠闲自在。

      七月十二,秋家正好在寅镇呆满一年,秋言随娘去庙里还愿,远远地已看见小小的庙门外被堵了个水泄不通。走到跟前,原来庙外停了两顶轿子,人群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只让出正对庙门的一条道。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说话,

      “曲少爷来了吗?”

      “已经进去了!”

      “看见了吗?”

      “没,真想看看御侠什么样的!”

      七月十二,称不上什么特别的日子,却是城南曲家的掌上明珠两岁的生日。曲家几代为官,
      家大业大,八年前更出了个女儿贵为淑妃。而现正当家的主人曲冠樵,便是曲淑妃的亲弟弟,他文武双全,年少时凭着一柄倚星剑走遍大江南北。本来江湖中人,多被百姓敬而远之,然而曲公子风度翩翩,待人谦逊有礼,全无草莽之气,加上其人好善乐施,淡泊名利,天生一副侠义心肠,就连当今天子也另眼相看,特别召见赐予“御侠”之美誉。自七年前与武林世家木家结为秦晋之好后,就从邻近的叶泉县迁至寅镇定居。怎奈造化弄人,娇妻于两年前产下唯一的女儿便香消玉损。曲公子为此悲痛欲绝,誓言终生不娶,而且每年七月十二,都要携女去城东的庙里上香,以慰佳人在天之灵。

      这个故事,秋言已是耳熟能详,被娘念叨得耳朵里的茧子只怕已长了寸余厚。今天早上,爹娘还为此大吵了一架。娘吃着早饭,也不知怎的就感慨起来,恨恨地瞪着爹,“你要有人家曲公子一半好,我这辈子也就没白活。”

      “曲冠樵从小吃穿不愁,要什么有什么,有今日这样的成就又有何难?若有同样的机会给我,我做的一定比他强。” 爹喝了口豆浆,已见不悦。

      “哼,有钱了便怎样,还不是土财主一个。我若稀罕名利,当初又怎会嫁给你! 还不是觉得你有才,上进些。我也不求什么,只要你莫赚了钱就得意忘形,负了我们母女就行。”

      “你这说的什么话! 我是那样的人吗?”爹把碗一丢,“你也别瞧不起出身贫寒的人,你看
      城北严庄严四爷,听说以前不过在街头混饭,大字都识不得几个,可还不是一样干得有声有色,与曲家不分轩轾。我们几个人商量着,准备过些日子就北上去京城做点买卖,到时候也决不会比严曲哪一家差!”

      娘的脸色大变,“我们才从京城过来,你又要回去?我们跟着你到处奔波,哪里有过安定的日子?这一年你在家中又总共才呆了几天?你要学严四,那就烧杀抢掠样样做绝,我看我们母女你也不必认了。”

      “有道是男儿志在四方,为人妻者从不会温言软语,更不曾支持为夫半分! 你这个妻子当得
      如何我也不说什么,只要呆在家里把小言带好我也就不去跟你计较。”

      娘腾地站了起来,身体微微颤抖,“你若看不惯我,那便休了我! 要不然我干脆一头碰死在
      你面前算了!”

      爹涨红了脸也站起来,“我这么努力赚钱,无非是想向你娘证明你当初没有嫁错,谁知你却如此不可理喻! 时候不早了,我要去查查铺头。” 说罢袖子一甩,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爹和娘吵架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秋言捏着娘的衣角一边向庙中挤,一边想。

      还未走进正殿,一个小和尚已经迎了上来,“曲施主正在里面上香,两位施主请随贫僧去偏殿吧。”

      “曲施主在,我们就不能进去了吗?” 秋言抬起头,一脸迷茫,忽觉手臂被狠狠地掐了一下,疼得眼泪几乎流下来,看了娘一眼,不敢再吭一声。杜映雪微笑着对小和尚点了点头,捏着秋言的手去了偏殿。相较于正殿外面的热闹,这里清静了许多。过了许久,秋言见母亲还在跪着,不觉无聊起来,偷偷溜出了殿外,还未站定,忽然听见不远处一个男孩儿低声说,“烂鱼虾这次来,咱们可是稳赚,大家多下点儿功夫,往后一两个月都不用饿肚子了。”

      烂鱼虾?秋言眼珠一转,立刻恍然大悟,忍不住噗哧一笑。

      “谁?” 一个几乎是恶狠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秋言转过身,不禁吓了一跳,十来个衣衫褴褛的小孩从墙角处走过来,大都八九岁的样子,只有为首的一个约莫十三四岁,比她高了一个头有余,瘦归瘦,握得紧紧的拳头却似乎比自己的脸盘还要大,他的脸上满是泥巴,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亮得比阳光还要耀眼。秋言在街头见过这些人,记得爹曾经对娘说,这些孩子自幼父母双亡,身世虽然可怜,可为了生存,从小就偷抢打混样样精通,别看年纪小,但个个精明世故。领头的孩子王叫叶星,带着一群孤儿在街上横行霸道,不过十一岁,却连寻常百姓都要对他怯上三分。

      “你笑什么?” 叶星斜着眼看着面前梳着个朝天辫的小女孩,向她逼近了一步。秋言愣了一下,心里却不是十分害怕。

      “秋言,过来!” 杜映雪从殿里走出来,冷冷地唤了一声。秋言瑟缩了一下没动,每回娘直呼其名的时候,就表示娘已经气坏了。

      “啪!” 捂着火辣辣的脸,泪水就在眼眶里面打转,秋言低着头,不敢哭出声。

      “叫你过来,你还杵在那儿干什么?怎么教训怎么不听,庙里这么乱,还偏偏爱乱跑得很。”看了一眼叶星,杜映雪又抬脚踢了秋言一下,“竟然还跟一群野孩子混在一起,你要不想回家,那就跟着他们一起去街上讨饭吃吧。” 说罢转身就走。

      “娘!” 秋言着急地追上杜映雪,才刚拉住母亲的手,就被狠狠地摔开。微微打了个趔趄,秋言赶忙又小跑着跟在母亲身后。

      “呸!” 叶星大声朝地上吐一口唾沫,“母夜叉!”

      杜映雪没有回头,脸上的神情却愈加冰冷。秋言望着母亲,一颗心跳得杂乱,今天晚上自己的皮肉可是有罪受了。才刚迈进家门槛儿,却见爹匆匆地迎了上来,“映雪,怎么才回来。生意上出了点问题,货里面有次品,我跟隔壁王大哥准备去叶泉县看看,然后顺路一并就上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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