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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祥 ...
第一道落雷劈下的时候,整个安昊部落都震了震。
时是半夜,部落里的女人被震耳欲聋的雷声惊醒,尚迷迷糊糊的时候,警觉的兽人已经飞快窜起身,惊疑不定地看一眼划破漆黑天穹的电光。
大冬天的,虽冷得瘆人,但也无雨无雪,这平地一声惊雷,倒来得分外不同寻常。
祭坛边缘,巡夜的守卫阿力本在打瞌睡,这时刚一睁眼,便见一道雷光当头劈来,当即骇得魂飞魄散。危急关头,还是骨子里的兽血救了命。只见刹那之间,身材壮硕的半大小子身躯猛地拉长,化作一只似虎非虎的巨兽,后足一蹬,便轻巧跃出去老远,好险没被天雷收了。
阿力若不是已经化作了兽身,恐怕已经出了一脑门子汗。他惊魂甫定,又听到轰隆隆一声响,回头一望,却是大惊失色!
已是深夜,祭坛上空旷一片,唯有中央一座漆黑的石碑矗立。这石碑极高,形状奇特,上宽下窄,如同一把插在祭坛之上的巨剑,故名剑石。
剑石质地极硬,刀枪不入,族中代代相传,此石劈邪震恶,庇佑一方,乃是不可多得的圣物。
阿力呆呆仰望眼前高大的石碑,只见那道被他逃开的电光刚消散,第二道落雷紧随其后,竟是霹雳一样,准之又准地劈在了剑石上面,而后,在阿力不敢置信的目光之中,那从来坚不可摧、族中最厉害的勇士费尽力气也不能撼动分毫的石碑上,现出一丝裂痕。
巨兽惊疑不定地后退了半步,怀疑自己看错了。
惊雷收息,天地间一时似乎都没了声响,阿力又退一步,剑石受损乃是大事,他必须立刻去通报祭司大人!正待起步,突然狂风大作,凛冽的北风吹出彻骨冰寒,阿力被冻得抖了一抖,忽然脸色一变,下一刻,巨兽浑身紧绷,面对眼前的祭坛,如临大敌一般低低咆哮起来。
阿力的兽型有一人半高,威风凛凛,一身蓬松的皮毛尚不能掩其锋利的爪牙,乍一看,是只强大的难以撼动的猛兽。
可他低沉而凶狠的兽咆声里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所谓咆哮,不过是野兽为了震慑威吓敌人而用的,它远无锋利的爪牙有用,有时兽咆本身,就是一种虚张声势。
然而什么能让他恐惧?
午夜的祭坛空无一人,皎白的月光映照出剑石沉默的影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究竟有什么能让一个巨兽如临大敌、瑟瑟发抖?
然而阿力似乎看到了敌人。
如果他没有看到敌人,他也一定看到了危险,巨兽琥珀色的兽瞳竖了起来,危机当前,属于人的谨慎与胆怯终于褪去,化作了属于兽的凶狠与野性,巨兽发出一声极沉的兽吼,几乎就要向那似乎不存在的敌人冲过去,拼个你死我活!
说几乎,是因为有人打断了他。
确切来说,一道脚步声打断了他。
这脚步声不疾不徐,不轻不重,保持着一个近乎一致的步调,说明走路的人步伐平缓,而步伐平缓的人,心境也往往冷静。
一个男人缓缓往这边走来。
男人身材高而瘦,披着一袭宽大的狐裘,领口雪白的皮毛恰好映衬出他苍白至极的肤色。男人面容英俊,然而极其削瘦,这份反常的瘦将他棱角分明的面孔磨出一分病态的锋利。他神色平静,薄唇轻轻抿成一条线,显得冷淡而寡情,几乎带了一分阴郁。
他似乎畏寒,全身都包裹在狐裘里,唯有左手暴露在外——他苍白修长的手上握着一个几乎比他人还高的权杖,权杖顶端浮着一撮幽蓝的火苗。这跳动的冥火映照出他浓墨重彩的眉目——他眉毛极浓,飞扬的剑眉之下,是深深凹陷的眼窝,以及一双冰冷的,苍蓝色的眼睛。
随着他逐渐走近,浑身紧绷的巨兽却缓缓松懈下来。
仿佛遭遇鬼神压境,祭坛上那莫名而起,似乎毫无由来的浓烈的危险之感逐渐淡了下去,直至不存,阿力松一口气,垂头面对走来的男人,做出臣服的姿态:“祭司大人!”
祭司巫羽轻飘飘看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俯下|身的巨兽也比他还高一点,他看着这庞然大物,眼神却是往下的,一双眼仿佛浮在天上,而后他抬头,静静看着高耸入云的剑石,微微皱起眉。
阿力道:“禀告祭司大人,刚才天雷劈下,损伤了剑石!”
巫羽点一点头,剑石镇邪斩恶,一旦受损,自然有镇不住的东西跑出来,兽人直觉最是灵敏,所以阿力虽然看不见这些东西,却也如临大敌,近几年部落都太太平平,风调雨顺,这时节陡然一道惊雷,损伤封印,可实在是……不祥之兆啊。
此情此景,倒是应了那一句远古的预言。惊雷至,剑石移,苍天怒……
巫羽眉头皱得更深,唇角却陡然露出一丝讥诮的弧度,他叹一口气,忽然稍微一抬手中权杖。
只见刹那之间,权杖上跳动的幽蓝火苗大炙,高高窜起,将整个祭坛照得亮如白昼!巫羽凝神敛目,口中无声念着咒文,随着他的巫力催动,权杖顶端的冥火缓缓拉长成一条线,绵延上升,如同一条蓝色的火蛇,缓缓缠绕在了剑石之上,而后蜿蜒着向上攀爬而去。
一旁的阿力看着那幽蓝的火光,呼吸骤然一窒,只觉四肢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这幽幽冥火里有一股浓重的威压,让这自忖勇猛的巨兽动弹不得,望而生畏。
这削瘦苍白、体弱畏冷的祭司之所以能成为整个安昊部落最尊贵的人,总是有其道理的。
火光攀至剑石顶端,温柔地覆上其上的裂痕,而后仿佛活物一般,一头钻了进去!
刹那间狂风大作,寒风呼啸之声如怒吼如哀鸣,愈演愈烈。蓝色的冥火逐渐被肆虐狂风吹得支离破碎,火光愈发黯淡,几近熄灭。
巫羽冷哼一声,口中咒文越念越疾,将一身巫力催到极致。
下一刻,火光大盛,一旁的阿力只觉双目刺痛,骇然闭目。
巫羽却蓦然张目,眼也不眨地盯着刺目至极的火光,一双蓝眼亮得几乎要烧起来,与此同时,持拿权杖的手却微微颤抖。他苍白的面容被肆虐的狂风硬生生吹出了血色,而后,随着冥火越燃越烈,那一份属于生的血色自他面上褪去,只余冷硬的、毫无生气的惨白。
仿佛那肆虐的火焰,燃烧的是他的生命。
一滴冷汗缓缓自他额角滑过,沿眼角坠落,宛如一道泪痕。
亮极的蓝焰温柔地舔舐着剑石上的裂痕,而后整个融了进去,光芒渐弱,最终消失。狂风止歇,阿力如释重负地抬头,适才刺目的火光仿佛一场惊梦,与之同样消失的,还有剑石之上的裂痕。
“砰”的一声,巫羽把手上权杖重重地杵在地上,他脸色难看至极,闭目重重喘息,紧咬的唇齿间偶尔泻出一两声沙哑的呻|吟,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只见他右手青筋暴起,重重按上自己的额头,那架势,仿佛要锤破自己的头一般。
人痛到极点,如同万蚁蚀心,有时当真恨不得一拳把自己敲死,可惜他还不能死。
阿力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满头的冷汗,但不敢说话——巫羽向来痛恨旁人“关心”他的身体情况。兽人几乎个个体魄强健,这祭司大人却是例外中的例外。他养尊处优,却日复一日地削瘦了下去,脸色愈发苍白,仿佛一根燃得过快也过烈的蜡烛,尚是青年,便已近烛尾,几要奏响亡音。
然而阿力不担心巫羽会倒下,因为即使巫羽虚弱得似乎要靠手中权杖支撑才能站稳,他却从未倒下过。
尊贵的祭司大人可是身负神力的人,怎么会倒下?
良久之后,巫羽长舒一口气,缓缓站直身子,道:“今晚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剑石从未损毁,明白么?”
他声音很轻,还有些沙哑,阿力却不敢怠慢,变回人形,垂首道:“是!”
“你可以走了,今夜这里不用再设守卫。”
“是!”
阿力转头离开,走了几步,看一眼手心,察觉到一丝凉意。
惊雷过后许久,一场冬雨,才终于姗姗来迟。
细雨渐起,巫羽负手而立,仰头看着眼前沉默矗立的剑石。
高不可攀,坚不可摧。
就仿佛冥冥天道一般。
他似乎冷笑了一下,而后,目中光芒又黯淡了下去,低声自语:“果真还是留不得么……”
低低的絮语随着今夜的惊雷火光一起,被雨声掩盖了。
一场雨夜半而来,倒是势如倾盆,巫羽满面疲倦地踏雨而归,才进屋,就听见了婴孩的啼哭声。
叶兰产后体弱,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怀中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孩。她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孩子,唇边带笑,眼角含泪。
叶兰出生尊贵,自幼养尊处优,一点粗活没干过,也正因如此,成就了她的柔美与温顺。她平生受过最大的苦,恐怕就是这十月怀胎、生子之痛,然而只要孩子平安生出来了,再痛也是过眼云烟。她昏昏沉沉,在无限的喜悦之中迎来这个新生儿,可是现在她却抱着这孩子落泪。
她听见动静,抬头看一眼巫羽,又避开了目光。
巫羽淡淡看她一眼,“把孩子给我。”
他说话声音极轻,几个字轻飘飘的,十分柔和,叶兰听在耳中,眼神却有些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她怕他。
巫羽摇一摇头,行至叶兰身边,轻而易举地掰开了她的手,将襁褓中的婴儿抱了起来。
小孩比猫儿还轻,短胳膊短腿,粉嫩的一小团,乍看倒煞是可爱。小东西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泛着粉,吹弹可破,一眼望去也是干干净净明明白白——这是个男孩,身上却没有标志着强大与力量的兽纹,找遍了也没有。
部落里没出过这样的孩子,既然是男人,又怎能不会化兽?如果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那生来又有什么用?
一个不能化兽的异种。
巫羽冷淡地打量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皱了皱眉。
他摇了摇头:“这孩子来得太早了。”
这一句话轻得仿佛耳语,似乎又带了一分洞察之后的惋惜,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叶兰没听明白,她抹一抹眼角的泪,低声哀求:“能把孩子给我么?”
巫羽不答,静静端详着怀里的孩子,孩子止了啼哭,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孩子一双眼睛生得尤其漂亮,极其罕见的黑瞳,好看是好看,只是恰巧又犯了一个忌讳。
黑瞳不祥。
巫羽身为祭司,成日与巫力打交道,本是最清楚这些忌讳的人,如今种种,却实实在在应了那一句祭司一族故古相传的预言。
惊雷至,剑石移,苍天怒,不祥乃生……
巫羽垂眉看着怀里这个奶猫一样的东西,沉默半晌,轻叹了一声。
沉沉一声叹息落地,仿佛一切就此尘埃落定,叶兰听在耳中,忽然心头一跳,有些不安地咬了咬唇。
巫羽伸手轻抚婴儿的胎发,淡淡道:“他来得太早了,运气不好,活下来也是受罪……”他说着摇一摇头,苍白冰凉的手温柔地按上婴儿脆弱的脖颈,“我送他上路吧,对他对我们都好。”
叶兰脸色惨白,爆发出一声尖叫!
女人的叫声尖得几乎带一分凄厉,躺在巫羽臂弯里的小东西似是受惊,又似是察觉到了危险,骤然嚎啕大哭起来!
婴孩尖锐的哭声仿佛一把尖刀,直直插|进巫羽脑中。巫羽眉头紧皱,脑中本已平复的疼痛又开始翻腾起来,以至于他按在婴儿要害上的手也顿了一顿,一时没有掐下去。
巫羽头痛欲裂,又被哭声搅得心浮气躁,他垂下头,冷冷看了一眼怀中婴孩。
他目光森冷至极,就连这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其中危险,下一刻,小孩竟是奇迹般地止了哭泣,只是抽噎着,睁着一双泪眼,呆呆的望着他。
孩子的目光纯洁无垢,不沾点尘,挂在眼角的泪珠就仿佛无声的控诉一般,对着小孩的一双眼,冷硬如巫羽,一时竟也下不去手。
将他从这一刻的迟疑里惊醒的,是面颊上热辣的疼痛。
这一巴掌的力气实在是大得出奇,巫羽本已疲惫至极,这时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才踉跄站住,脑子里嗡的一声闷响,痛得发昏。他轻轻一按额角,只觉有些可笑,看一眼甩了他一巴掌、一把夺过孩子的女人,轻轻一叹:“叶兰。”
巫羽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只垂眼看着叶兰。
叶兰紧抱着孩子,浑身抖如筛糠,明显是怕极了他,缓缓抬起头,一双发红的泪眼却直直对上了巫羽的眼神。
毫无波澜的平静眼神,自高处向下俯视,冷冷淡淡的一片苍蓝。
只一眼,就让叶兰一颗心寒到了骨子里去。
叶兰咬了咬唇。
她在这极端的寒冷与惧怕里,心底却生出一股尖锐的愤怒,哑声道:“你一定要杀他?”
巫羽看着躺在她怀里,似乎安静下来的孩子,点头:“残缺不全的孩子,活下去也是受苦。”
残缺不全?小家伙没缺胳膊没少腿,健健康康,怎么就残缺不全了?就算不能化兽……那也是她的孩子!
叶兰怒极而笑,一腔怒火竟是把她的恐惧都压了下去。她忽然不发抖了,这平素温婉柔顺的女子紧抱怀中婴儿,露出一个凶狠的,像护仔母狼一样的眼神,“巫羽,你如果要杀他,就连我也杀了!”
巫羽皱眉,沉默不语。
叶兰的阻拦本身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障碍,这不过是个身娇体嫩的女子,他单手就能把她拎起来。即使叶兰拼命保护这个孩子,他也有无数种方法让她松开手乖乖把孩子交出来,然而他看清楚了叶兰的眼神。
那是结了死志的坚决眼神,如果他杀了这个孩子,叶兰真的会死。
孩子不过是孩子,但叶兰不能死。
脑中疼痛进一步加剧,巫羽深吸一口气,有些疲倦地看着叶兰,后者睁着眼睛直视他,一步不退。
对峙良久,巫羽勾一勾嘴角:“好,我不杀他。”
他微微垂着眼,目中有深深疲惫之色,面色惨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苍白如玉,冷淡如冰。叶兰听到他说话,本能地松一口气,而后又惊疑不定地看他,这一看,才骤然发觉他面上好像湿漉漉的,似乎罩了一层水雾。
叶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掌心也是湿润的……她刚才用这只手,扇了巫羽一耳光。
这个是……冷汗?
他又发作了?
这个念头在叶兰心里闪过一瞬,想要出言询问,张口却迟疑了。巫羽却没在看她,他垂眼看着那个婴儿,仿佛一个已经看到了末路的预言者,筋疲力竭:“那这个孩子,就叫乌叶吧。”
终于开了>_<
写的时候真的是删改得没完,希望大家喜欢。
以及这是一篇真正的玄幻文,相信拽酷炫的祭司大人已经揭露了这个事实,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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