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回宫！！》岩棉

3、二叔！二叔！！

　　【第三章】
　　今日是我在这儿呆的第六日。我虽日日闲着无聊，却也摸索些打发时间的法子，用过早膳，便在屋子里一圈一圈走着权作消食，午膳过后就端把椅子在屋外空地儿晒晒太阳。
　　早膳过后，我正一圈圈绕着，忽然门外有些骚动。

　　这里太静，一点吵杂也要珍惜起来的，我慢慢挪到榻边坐下，过一会，登登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我感到些不安,偏生手边又没有可以拿来搅的手绢子，所幸这不安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屋外的人就推门进来。

　　来的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坐在榻上没动，抬头斜睨了他一眼，道声：“来啦。”其实我心里未必一点没有惧怕，只是做惯了淡然的样子，平澜说我这点装腔作势的本事最是到家。

　　来者是瑞钦王，平澜的二叔，皇位的最佳候选人，说他候选人的原因是，早在平澜爷爷那一代就有呼声传位给他，然后皇位传到了瑞钦王的四弟，也就是平澜的爹，的手里，接着他爹早逝，皇位又传去了谢平峦那药罐子手里，被万太后把持了好一阵子，现在又在平澜手中，眼看皇位更替了三代还跟他没半个铜板的关系，换做是我也该反了。
　　可这全天下都能猜到的谋反之意，我本以为他不好意思做的这般明显，毕竟平澜对他定有提防，却没想到他反的这样干脆利落义无反顾，倒是我小瞧这位二叔了。
　　眼前这位年逾半百的王爷，鬓边花白，却虎背熊腰，丝毫不减当年的气势，着一身腾云纹样的袍子却丝毫没有寻常贵族的骄奢浮华之气，倒是满满当当的威严，乍一看却有些真龙天子的气魄。
　　“见了长辈就是这样的态度吗！”他冷哼一声，负手而立。
　　我低头笑笑，道：“王爷这话有意思，本宫乃本朝皇后，天下人之母，王爷见了本宫无礼便是不忠，试图谋逆便是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徒还想摆出长辈的架子吗！”
　　他瞠目欲怒，我又从榻上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对长辈的礼，接着说：“不过王爷无礼，本宫却还是知道礼数的，见过二叔，二叔万安。”
　　他给我气的无话，隐隐胡子都飘起来了，一摆手在桌边椅子上坐下，两腿大开，双手撑在腿上，坐姿蛮横，口中狠狠道：“平澜竖子倒找了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我知道这二叔这般反应也算是客气的，当下也不恼，施施然又坐回榻上，平平静静的问道：“那二叔抓了本宫来是为何事呢。”
　　他的目光长久的粘在桌上一只青瓷杯上，片刻才回答，“既然要造这个反，手上的棋子自然越多越好。”
　　我客气道：“二叔过奖了，本宫大概没二叔想象中那么好用。”
　　“那是，一个不得宠的女人罢了。”他笑的残忍，接着道：“不过好歹是个皇后，谢平澜封了你，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我听他话里有话，却也不便明问，只得似笑非笑的“呵呵”两声。
　　“好，好！”他突然连叫两声，声如洪钟，朗声之中已有笑意，接着便道：“你自己想想谢平澜这个皇位从哪儿来的，便知道本王找你所为何事了。”
　　我脊背一寒，还不及说话，那瑞钦王已是起身拂袖离开了，俨然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

　　他走的太干脆倒叫我傻了会儿，这人真是不知礼数，话还没说完就走了，我腹诽了一阵。又在心里细细琢磨他那几句话里的弦音，他的皇位打哪儿来的，自然是他哥哥传下来的。
　　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瑞钦王会挑一个这样的时机造反。
　　四年前谢平峦驾崩，他并未传位给自己三岁的幼子，而是传位给自己的弟弟谢平澜。表面上看着谢平峦大义凛然，弃幼子而择其弟，内里头自然也还是有文章的。这在当时的朝里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谢平澜登基第一年，朝内局势尚不稳定，西北蛮族又蠢蠢欲动。而今，刚刚西北蛮族战乱平息，也没听说哪里有灾荒起义的大事，可以说今年是谢平澜登基四年以来最最太平的一年。
　　他瑞钦王竟冒出来造反？
　　他是存心见不得我朝太平，百姓安康？
　　难道，他知道那件事了。
　　我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些了然空洞的惶恐。
　　渺渺然想起那把端坐高台的凤椅软榻，想到坐在上面雍容尊贵的老太后撑直了背坐着说话的模样，“你要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她当年这样对我说。这话里的无奈和抑恨我当时不懂，此时竟有几分浅薄的会意了。

　　我对老太后是极其敬重的。
　　老太后是原先那药罐皇帝的生母，母家姓穆。谢平澜生母棠妃娘娘去的早，我听说穆太后也照顾过他些年月，其实早在我未出阁的日子里，就不时陪着母亲进宫伺候太后，做王妃的时候更因为谢平澜那一层是回回进宫都要去请安的。
　　穆太后是美丽的。她的美并不是寻常嫔妃靠着闺秀闲静的气韵或者锦衣华服的修饰作出来的美，她就好看，既是好看，又是凝滞，凝成一尊瓷瓶白玉。
　　她与我不同，我是未经过宫里的翻云滚雨就坐上凤位的，而穆太后是从极低的位分一步步熬着上去的，过程不难想象，宫里老点的嬷嬷宫女间也偷偷流传着太后当年的风采，不难在心里描摹一个聪慧美丽后妃的轮廓。
　　因此即便她待我时常浅笑，我也总有些怕，我知道自己对这个正在老去的雍容女子有些畏惧，可究竟怕在哪儿，她又哪儿叫我怕，却说不清，总归就怕。我最怕她拉我去她面前，细细柔柔的目光打量我，好似我这个人整个的就是她造出来的，但也就这样的时候，我才能从她身上觉出一些活气，一些浅尝即止的情绪，未必是高兴，倒有几分无奈。
　　可母亲不爱去宫里走动，回回托病又失礼，进宫请安的事便劳我大驾，初时我畏怕穆太后不敢前去，渐渐便不怕了，还有些子开心的，为可以独当一面做些大人的事激动不已。激动之余时常用把在宫里的见闻添油加醋的拿来吓唬我弟弟，弟弟小时候有些稚气的肥，软趴趴一个小肚子，肥成藕断的胳膊腿，讲到我今日又怎的欺负哪里的王孙小孩，他就便咯咯笑，笑着就从椅子上翻滚到地上成一个小肉丸。
　　听说我嫁进三王爷谢平澜的府里，也只是穆太后在许多官家女子的画像里指了指我那副，说了句：“哀家觉得墨儿这孩子不错的。”
　　当时她觉得我不错，那我便是再错都是不错。我想谢平澜这么有主意的人，大约也是因为被指派了婚事而对我有所怨怼。

　　但这样的错又哪里能怪我，我谨小慎微也罢，嚣张疏狂也罢，于他而言，先是个太后送来的王妃，再是个助他篡位的皇后。
　　他是夫君，我却不是他心里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