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萧瑟（埃尔隆德X瑟兰迪尔）》沉棠

37、番外之二 永世沉眠

　　瑟兰迪尔已经快忘记这是多少个来到阿门洲的日子，在久远到被大多数精灵们遗忘的记忆里，他也如同那些流逝的时间一般，周旋在大密林的同胞与精灵贵族们的中间。直到他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正在生病，长时间的沉睡与不语，让甚至是绿叶也开始忧心忡忡。但瑟兰迪尔自己却并不以为然，他大多数时候只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精灵大殿的某一个伸展向东方的精致露台上，然后交叠着双腿，以一种惊人的优雅，庄重而不怒自威地闭目而寐，让那颀长又美丽的身形与这里安静的空气彻底融为一体，就如同遗落在中洲大陆最宏伟的精灵雕像，不知何时会苏醒。
　　有时，瑟兰迪尔会在接连两天或三天的沉睡后醒来，然后接见那位几乎已经代替他领导密林精灵的年轻王子，他的儿子莱戈拉斯。从他的用语和神态中，精灵王不难看出许多木精灵们对他的担忧和这么不闻不问的不妥。但瑟兰迪尔却从未有过什么正面的回应，反而莱戈拉斯却发现，自己的父亲会在交谈时不时走神，或看向他身后的某一处，又或者转过身去对着一个方向观察许久，然后牵出一抹有若似无的笑意，接着才会继续与他的谈话。
　　“那种神情，就像是在那个房间并非只有他一个人那样。而且，我感觉到他的精神力似乎正在这片大陆上流逝，这是不正常的，这里是永恒的不是吗？”所以，当莱戈拉斯再一次担忧地对矮人金利提起时，后者只是在灌下一大杯卫多宁后，抬起头来对眼前的绿叶有意无意地嘟囔道：“这不奇怪，我现在也会想起莫瑞亚和以前的一些事情。”
　　是的，他只是会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对于阿门洲似乎永远没有夜幕这一点，瑟兰迪尔一直不是特别喜欢，所以他总让房间处于一种密闭式的黑暗中，仿佛只要从露台回到室内，就像是从白昼到了夜晚。然后一坐便是一整天。
　　事实上，瑟兰迪尔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甚至在记忆深处，最后一次去到凯勒博恩的聚会上时，他也不曾有过半分颓靡，像是忽然有那么一个瞬间，然后全世界的景色都开始分崩离析，那是一段他的灵魂不愿触及的往事，所以他也从不曾去回忆。
　　那时他的目光正随着凯勒博恩的引导，看向比尔博巴金森所在的方向。瑟兰迪尔看见，那位持戒者当时坐在门厅中间的高背椅子上，在他身边环绕着许多年轻的诺多精灵。然后，甚至不知是否错觉，精灵王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精灵自那个半身人的背后迈着至极儒雅而又高贵沉稳的步伐走到幕帘的旁边，让立于阴影中的挺拔身形稳重而威严的站定。一丝不苟的黑发与领口，衬托着那双深邃而智慧的眼睛，就这般自上而下，如若煦风般地迎上精灵王复杂而震惊的目光。
　　“埃尔……隆德……”一瞬间，瑟兰迪尔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向那站在高台上的精灵，端着卫多宁的手和他的声音一起，扬起几分不可置信的颤抖。
　　“抱歉，我听得不是十分清楚，你刚才说什么？”凯勒博恩随着精灵王的目光看向高台，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所以转过身来，想再一次确定这位老友所说的内容，却只见瑟兰迪尔已经霍然起身，甚至来不及在放下手中的酒杯时再寒暄几句，已然急匆匆地消失在大厅中央，向通往门厅的楼梯口走去。
　　但事实上，瑟兰迪尔在那天什么也有没有找到，他没有看见那个名字所代表的全部含义。当精灵王站定那里时，只看见捏比尔博和那些正在聆听故事的诺多精灵们，帷幕的后面也并未留下一丝关于另外一个精灵的气息。
　　从那以后，莱戈拉斯便发现瑟兰迪尔发生了某种变化，尤其是对“曾经”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在某些谈话中被不经意的提及，精灵王也会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向他，仿佛关于那边大陆，他从未涉足过一般，连“中土”本身这个词汇，他也变得十分排斥。
　　精灵王子当然知道，这一切都与那长逝在瑞文戴尔的领主有关。很久以前，当瑟兰迪尔的灰帆出现在港口时，所有人都以为最后联盟中两位伟大的精灵领袖会从此并立于阿门洲的土地，但事实上，从灰帆走下来的，只有瑟兰迪尔一个人。当他迈着千百年来不曾有过半分改变的优雅步伐走到精灵王子的面前时，莱戈拉斯只听见他用国王的姿态与语调，冷冽而缓然地说道：“如果你们时间很多，可以花在修建大殿上，而不是站在这里。”
　　从那一刻起，所有木精灵们都慢慢察觉到国王的转变，比在中洲大陆时更加偏执、冷漠和阴郁。日复一日，但纵然是这样，精灵们还是愿意追随着他们的王……
　　这一天，连瑟兰迪尔自己也没想到，当他睁开眼睛时看见的竟然是凯勒博恩，而不是莱戈拉斯，那个从始至终都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儿子，他引以为傲的绿叶。
　　“莱戈拉斯告诉我，你正在衰竭瑟兰迪尔，他很担心你。”凯勒博恩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巨大的帷幕前，征询式地向倚坐在高背软椅上的精灵王询问：“可以吗？”
　　在得到后者的首肯后，他豁然拉开那隔绝了白昼的布帛，让阳光一瞬间充斥偌大的房间，放肆的光线让精灵王不适地略一侧首后又闭上眼睛，半晌，才重新睁开，对上那双湛蓝色的视线：“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瑟兰迪尔，你不能让自己的灵魂迷失在回忆里。”
　　“我没有什么好回忆的，凯勒博恩，我很好。”
　　“不，你很遭，瑟兰迪尔。你知道这次沉睡，你花了多少时间吗？”不等精灵王回答，凯勒博恩随后接着补充：“二十天。”这个数字足以证明，所有人的担心都不是多余的。精灵是永生的，除了因外界的给予的死亡和自身的流离，显然，瑟兰迪尔的流离已经超越了这个永生国度所带来的恩赐，现在的结局，是他自己选择的。
　　但显然，精灵王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凯勒博恩认为是他自己选择了消弭，或许也并不算全错。毕竟，在很久以前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当某个高贵的精灵在自己面前彻底消散成星光并与他热爱的中土融为一体时，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与疯狂，甚至让他痛恨起自己的永生。瑟兰迪尔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上灰帆，并随波逐流式的回到阿门洲，然后用自己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去搜寻着某一个身影……
　　“你知道……”瑟兰迪尔缓然开口，冷冽的声线因许久的沉睡而变得有一些生涩：“他也在这里，所以我很好。”
　　“他……？”凯勒博恩重复着，然后蹙起眉宇。
　　“埃尔隆德，你难道没有看见吗？”瑟兰迪尔的目光越过凯勒博恩所站的位置，而凝固在房间的殿柱旁。在那里，站着一位身着黑色天鹅绒高领王袍的精灵，他儒雅、稳重而威严的颀长身形掩映着窗外太阳般灿烂的风景，一如他的光辉，令人炫目，又似深夜，让人沉沦。瑟兰迪尔甚至能感觉到，他始终追逐着自己的目光，放肆而隐忍、深沉而热烈，却又有着细数不尽的温柔与包容。
　　这样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追随着他，很久以前开始，久到他甚至想不起那是在哪一天，或许，是在欧洛费尔离开他的那一天，又或许，是在决定向长须王求援的时候。纵然，那时的他从未察觉，但并不代表不曾存在。所以，纵然他已然离去，但并不代表彻底消逝……
　　瑟兰迪尔并不介意这样的理论是否会被他人所接受，因为这一切从来都只属于他……
　　“埃尔隆德已经离开了，他选择了中土瑟兰迪尔……”
　　“不，他在这里。”精灵王的斩钉截铁让凯勒博恩蹙了眉宇，他欲言又止地略微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触碰到瑟兰迪尔那似乎一碰即碎的目光后最终放弃了，而是在略一点头后转身离开。那一刻，他明白眼前的精灵王并不需要安慰或者救赎，因为这一切对他的过往而言，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是的，他不需要救赎，也不需要宽慰……
　　当凯勒博恩离开房间，并关上门的一刹那，瑟兰迪尔对着那被外人认为空无一人的某处，抬了缓和了音韵，缓声道：“替我拉上窗帘吧，埃尔隆德，阳光太刺眼了，这会让我看不清你的目光。”
　　语落，精灵王重新将自己的身体优雅地倚入靠背，让后看着那被凯勒博恩拉开的帷幕，似乎被什么力量驱使着缓缓合上，当太阳被遮蔽的一瞬间，精灵王又一次磕上了他的银眸，然后，意料中地感受到那似乎因长久握着刀剑而带着一些茧的温柔掌心，轻抚上他的脸颊，伴随着空气中静谧的因子，仿佛一声低沉的呢喃：睡吧，吾爱，瑟兰迪尔……
　　与我一起，永世沉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