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新娘》宁樱子

2、第 2 章

　　江泠同傅之唯结婚那天, 下着大雨. 沈沛潆坐飞机邻走廊的位子, 隔了邻座都能见窗上大粒的雨点, 起飞的瞬间飞快地被风扯成一条一条虚线, 向着无限虚空里面坠下去.

　　后来沈沛潆看到照片, 江泠穿一袭繁繁复复缀满玫瑰花蕾的白纱及膝裙,丝毫不嫌累坠, 配上圆头芭蕾舞鞋越显得一张脸干净俏丽宛如林中花仙, 傅之唯站在一旁仍是如常的不起眼, 可是, 一对人儿在大幅落地窗和八月豪雨的背景前, 无比默契,周身像笼了一层水雾, 隐隐透出光华, 然后一丝丝一缕缕无声无息在两人之间流转.

　　沈沛潆只觉回肠荡气.

　　然后她起身, 去和五个室友合用的厨房里洗出一个锅和一只碗, 打个鸡蛋煮方便面做晚饭.

　　那时候, 她还不认识谢明煊, 更不知道自己有天也要做八月里的新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沈沛潆叫第二个黑咖啡的时候, 眼角瞥见门口一个身形,忽然就停了一停.

　　江泠顺着看过去, 也笑: “真巧,都聚在一起了.”

　　许忱言已经换过一身衣服, 手里拿晚上用的小皮包, 低了头一路走一路微笑. 身边两步远是一名高大的男子, 西服熨贴,臂弯微微起皱, 鬓角隐约现出几茎白发.

　　进来的时候, 她当然看见沈沛潆和江泠. 各自都有私人时间, 不上前招呼才好.

　　她自然也记得江泠, 和江泠那场匆匆赶就的婚宴.

　　那年八月份, 自接到江泠第一个电话那刻起, 整整一个星期许忱言忙得日夜不分. 倒不是新人要求多而刁钻, 是她要许这玲珑倔强的女子没有遗憾的一天.
　　她是下了决心要嫁, 要收敛了她的光芒同他好好过一辈子. 这美人终究是要平凡的了, 许忱言能做的不过是给她一个轰轰烈烈的收梢.

　　她为他们找遍全城, 终于找见能在室内用的冷焰火. 那女子, 俏生生立在无数水百合里面, 挽了她的新郎, 一起看烟花飞散. 流光映在她眼底, 明明是热闹美满到了极致, 许忱言却觉出凄清和不安来.

　　时隔多年又见到她, 许忱言不禁意外: 江泠同她当天想象里面的完全不同, 或者说, 江泠同结婚那天完全没有变化, 那样的美, 仿佛经过极度低温冰冻封存, 因而得以保鲜, 又可能是在不可思议的高温里面滤去了所有杂质, 所以更加纯粹.

　　无论哪一种, 必定是要经历了伤痛流离而来.

　　许忱言不忍多看, 慢慢低了头.

　　她没有听见, 这时候沈沛潆正问江泠: “老傅可好? 知道现在他忙, 一个晚上总能赏光吧?”

　　江泠笑: “那要看你有没有留出四个座位给我们.” 容不得沈沛潆发问, 接着说: “我们已经拆开, 要是那天他带新欢, 我也少不得拉个人出场面.”

　　江泠的手机响, 沈沛潆心里堵得满满的惊与骇找不到出口, 七上八落,更添烦躁.

　　对面江泠对着电话讲: “是, 沛潆回来了, 同她喝咖啡……不用赶过来, 人家晚上要同公婆吃饭, 一下就走……不知道, 不用等我,不是要加班么? ……真的用不着, 我从不吃那些…….好, 就这样,开车回家小心, 再见.”

　　她放下电话, 出神三两秒, 看着沈沛潆笑道: “现在可好, 比从前没住在一起的时候问候得还要勤快, 每天晚上回去总是要见面的, 白天照样一个个电话追上来, 隔天还要送花送糖, 真真不像我知道的傅之唯,倒换了是我不习惯, 觉得烦.”又像特特解释给她听: “新房子装修好我就搬出去, 也就是这一两个星期的工夫了. 老傅住惯那个区, 离上班地方又近, 他喜欢留下来就由他.”

　　雨是停了, 夜色紧接着沉沉地落下来. 许忱言无意间转头看见玻璃窗里江泠的侧面, 像一个完美的黑色剪影贴在满天乱了的金紫玫红灯光里, 说不出的软弱犹疑, 仿佛呼吸间就会涣散消逝. 再留神细看, 那神情便不见了, 那只是一个妆容精致略带倦意的都市女郎, 路人经过的刹那不由多看几眼, 然后也就走过去了.

　　许忱言怎么会忘记, 她见过江泠这样无望的神情.

　　江泠婚宴前夜, 许忱言接到她的电话, 问许忱言有没有相熟的礼服店可以买白纱礼服.

　　许忱言正蹲在地上检查音响, 一时没会过意: “啊, 在家试礼服钩坏了? 我认识一个很好的裁缝, 等下你带了衣服过来, 我同你过去烦她, 一两个小时就能补好, 一定不会误了明天的事.”

　　安静了半晌, 才听见对面静静说: “补不好了.”

　　许忱言暗暗惊讶. 不是没见过结婚前一刻痛哭反悔的新娘, 那些被宠坏的孩子, 要永远有人陪着不停和人说话才能镇定下来.

　　可是, 绝对不会是江泠.

　　许忱言再没有问那件有着长长裙裾的缎子婚纱的下落, 放下手里的事, 打了几个电话的工夫, 江泠也到了.

　　江泠的神色一如往常,刚洗的头发软软散在前额,苍白得像一支姜花, 在夜里氤氲地散发淡香.“实在是不好意思, 已经叫你这么忙了, 现在还来添乱.”

　　许忱言不要知道早些时候发生了什么, 看到江泠她已经放下心来, 不用担心, 明天一定又是一场完美的婚宴.

　　不需要担心, 这女郎, 她的意志力如此强大,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自己的决定, 遵守自己的承诺.

　　许忱言带江泠到订制礼服的朋友家, 求着她拿出才到的样衣. 江泠只挑了一件去试, 质地款式长短和从前那件没有丝毫相似.倒像是专门为她缝制的一样, 浑身上下处处合身服贴.

　　朋友弯下身去钉好最后几粒暗扣, 许忱言分明看见镜子里的江泠嘴角微微扬起, 竟是哀伤绝望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