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八章 京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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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哲眉头一皱，说：“怎么，有渊源？”
“啊……嗯，略有耳闻。”晏兮含糊应了一句，片刻后又抬起头来疑惑地问：“你说的是清风细雨楼吗？”
赫哲一笑，没有答话。他口呼一声“驾”，马儿打着响鼻，绕过护城河畔的垂柳堤，拐上宣泰桥。晏兮看着面前十几丈高的巨大城门和大道上川流不息的人们，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赫哲说：“你们的王朝，很强大。”
晏兮打量了城门一会，却摇了摇头说：“药王谷绝世太久，这一朝一代，看的也淡。而且，当年发生过的一些事情，让我对这‘强大’……”
他话语一停，没有再说下去。赫哲也没有再追问，他拍了拍晏兮的腰，松开手说：“去把路引拿过来，我们要进城了。”
巍峨的城墙包裹着京都无尽的繁华。
大楚京都，太平日久，万国咸通。举目望去，雕梁画栋，宝马争驰。赫哲驾着马车一路北行，过南熏门、龙津桥、朱雀门。走了好一阵，才算是进了内城。
又行片刻，马车在一家邸店前停下了。
晏兮跳下马车，看了一眼牌匾，笑道：“十三间楼？这店名倒是有意思。”
“京都最大的客店，统共十三间上房，所以就叫这名了。”赫哲说：“我去看看还有没有房间，你去二楼等我，叫一壶千日春温上。”
“千日春？”
“这里的好酒。”
晏兮被店小二带到二楼雅座，他刚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就看到对面的屏风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个人。
小二刚给晏兮倒完茶，听到声音扭头一看，立刻骂道：“你这疯乞子，又来。”
“你这小二……好不讲理，我又来怎么了？”那人一头蓬乱的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着了最常见的粗葛衣，遍身褴褛。抛着手里一小块碎银子，那人醉醺醺道：“爷今天有钱了，好酒拿来！”
小二扫了眼他桌上东倒西歪的一打酒壶，手里的毛巾啪地往肩上一搭，鞠身拱手道：“我的爷，咱家千日春一壶一两，您这喝了没有十壶也有八壶了吧，就这么——”
说着，他一把抓过那人抛上天的银子，摊手一掂，接着道：“就这么二两八钱的银子，您还赊款都不够，还想再喝？赶紧出去！别耽误了我们上客的时辰！”
“哎——”那人一惊就要去夺自己的银子。店小二一闪，他醉的又厉害，脚下一个打滑，便跌了个四仰八叉：“哎呦喂，老子的腰……你这不讲理的小伙计！”
“我还不讲理？自打开了春您可就出现了，这三天两头子地往我们十三间楼赖，我若不讲理，能让您平白喝了这么多酒去？”小二两眼一翻，抬手道：“您走好。”
“我明儿就往南边去了，小二哥收了我银子，再给一壶可好？”那人坐在地上，倚着桌子，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冲小二拜了拜，嬉皮笑脸道：“最后一壶！”
“门都没有。”小二表情都没变，拉长腔喊：“不送。”
“小哥，这位先生的酒我请了。”晏兮说：“再上一壶吧。”
听到有人请酒，那人自然乐不可支，往小二那边猛地踢过去个凳子，他得意道：“有人请我吃酒呢，还不速速去拿！”
小二侧身躲过，急道：“客官，这人就是个泼皮无赖，您……”
“无妨。”晏兮笑道：“一顿酒而已，去吧。”
刚刚那位先生跌到自己桌前时，一双手伸了出来。晏兮看的真切，那两条腕子上，几十条刀疤横亘着，看力道和走势……像是自己划得。
“小子，谢——”那人胳膊大喇喇地架在条凳上，他回头看了一眼晏兮，突然顿了一下，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吐出一句：“呵。”
晏兮看他眼神奇怪，问道：“怎么？先生认识我？”
那人听到他的话，却仰头哈哈哈大笑一番，颠三倒四说着：“罢了罢了，省我半趟脚程。”
晏兮问：“先生说什么？”
“我说你——”那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到晏兮桌前，半眯着一双醉眼看他，道：“脸上三分颜色少，腑内七分戾气重，哈哈哈哈。”
晏兮眉间微皱，刚想开口，他却猛地伸手往晏兮桌上一拍，阴森道：“俊后生，你还剩几日啊？”
这人有意吓他，晏兮措不及防被唬的脸色一白，但很快就恢复了如常神色，他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茶杯，笑答：“有几日便算几日。”
“哦……”那人收敛了表情，嘲弄道：“您这是四大皆空了？”
“十六年了。”晏兮说：“您觉得呢？”
那人撮着个牙，靠在柱子上抱怀而立地看着他，并未答话。
晏兮道：“身不由己。”
那人一笑，说：“是嘛？要是‘由己’呢？”
晏兮抬头看了他一眼，嘴抿了抿，却始终没有答话。
那人等烦了，他抬脚跨到晏兮对面的条凳前，一屁股坐下了。抽了晏兮手里的茶杯，他昂头喝了一口，满脸痞相地说：“要不小家伙你再请我几顿酒，前辈我给你想想办法？”
晏兮摇头：“这样的我，反而比较有用不是吗？所以——”
楼梯上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晏兮的话戛然而止。
那人扭过头，扫了一眼楼梯口，冷笑着问他：“怎么不说了？”
“不想说了。”
那人嗤笑：“原来又是个口是心非的。”
赫哲一眼就看到了晏兮，他走了过去，问道：“这位是？”
“一位爱喝酒的前辈。”
那人听后，哈哈大笑道：“爱喝酒的前辈？哈哈哈，可不是么？”
赫哲不知所云，但依旧礼貌道：“既然如此有缘，小二，再上两坛。”
“不了，回家路上，有小后生请的这一壶就够了。”说着，他抓过跑堂新送来的那壶酒，晃了晃壶身，对晏兮道：“大寒凝海，唯酒不冰，有一天你若想喝了，我还你一壶。”
他站起身来，拍着赫哲的肩膀灌进肚一大口温酒。斜目扫过赫哲，那人莫名说了一句：“归寂当死，记住了？”
“你们之前认识？”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赫哲收回了目光，坐到桌边。
“……不认识。”
赫哲伸手，用力掰开晏兮攥成的拳头，说：“掌心的伤还没好利索，别握着，先点菜吧。”
招呼了跑堂，重新上了温酒一壶，盘盏两幅。旋灼蜜肉、金丝鸭脯、素菜凉碟和一例清甜的澄沙团子。菜色虽好，可晏兮却无甚胃口，不过酒倒是喝的不少。
见他放下了筷子，赫哲问：“脸色怎么这么差？”
晏兮想了想，答他：“兴许是太累了。”
赫哲停了酒盏，说“我送你去休息。”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你……”
“我没事。”晏兮抬起头来，笑道：“真的没事，我就是……想一个人呆一会。”
赫哲还想再说，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把钥匙递到晏兮手里，又嘱咐跑堂带他去房间。跑堂翻了一下钥匙上挂的木片，见上面刻了“庄生楼”三字，知道这是上房的客人，立刻殷勤地带着去了。
房间很敞亮，晏兮谢了跑堂，刚想关门却发现人还没走。他一愣，复而恍然大悟掏出几枚铜板递给跑堂。跑堂千恩万谢地退下了，晏兮关上门，颓然地坐到了软塌上。
他的确不认识这人，这人估计也不认识他，但是他们却有个共同熟知的事物——当年晏南飞喂给他的，救命的那碗药。
晏兮把腿收到榻上，抱紧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他沉溺在赫哲的无处不殷勤，无处不体贴中。却以命已成定数为由，不作为、不挽留，任由离别越来越近，他却只会逃避。他以死亡为由，想象着在享受完这一切的温暖之后，回到那个牢笼里，抱着他今生仅得的一点真心安然赴死。
他甚至觉得自己很悲壮。
直到今天，这个疯疯癫癫的人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反复暗示的，是另一种可能。
这人不光戳破了晏兮的美梦，还让他陷入了两难的选择，让他看到了自己卑劣的内心。
他的第一反应，是选择了继续这样下去，静候为期不远的死亡降临。
因为他的命是晏南飞给的，所以他选择把自己献祭给十几年前的那段温情过往。他不想欠晏南飞什么，所以选择以命相抵。
可赫哲怎么办？他没有细想，或者说不敢想。他只是浮光掠影地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就残忍地把赫哲抛诸脑后。他想让那些利用过他的人后悔、内疚，哪怕以死为代价。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复仇，用最懦弱的方式，只为报复这些年来别人给过他的痛苦和委屈。
而赫哲……因为他认为赫哲强大、坚忍，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辜负。
哪怕他给了自己一颗最暖最真的心。
晏兮突然明白了，他最想要的东西到手之后，其实从未珍惜过。
他贪图赫哲的温暖，却打算给他一个最残忍的结局作为回报。
怎么办？怎么办？他要如何面对那个人？
晏兮终于慌了。
房门传来轻轻的扣击声，赫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怕惊扰晏兮一般，低声问道：“睡了吗？”
等了片刻，晏兮没有回答，他才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关上门，他转头看见软榻上那个蜷成一团的身影，松了口气，朗声说：“我还以为你睡了。”
“怎么了？”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走到晏兮身边，弯下腰抚摸着他的头发，问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晏兮一把抓住赫哲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掌心里，半响才说了句几不可闻的对不起。
“什么？”赫哲没有听清楚。
在晏兮身边坐下，赫哲声音里带了笑意说：“对了，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他道：“你师父师母住的地方，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京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