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为剑》隐玉

37、告别

　　酒楼的气氛凝滞，压抑得似要将人撕碎。
　　玉罗刹喜欢聪明人，所以在场的没有傻子。
　　西方魔教的高手俱跪下去，对着门口的剑客：“少教主圣安！”
　　西门吹雪看也不看，径直跨出酒楼。
　　小玉硬着头皮和吴明擦身而过。

　　吴明没有动。
　　他杀不了西门吹雪，当然更杀不了一个西门吹雪加一个魔教教主。
　　西门吹雪走了，酒楼气氛反而和缓下来。——吴明不用防备西门吹雪和玉罗刹联手发难，玉罗刹也不用防备吴明偷袭西门吹雪。
　　吴明就近坐下，慢慢给自己倒了杯水：“你骗了那么多年，这回承认得倒挺爽快。”
　　“本座从不骗人，无非是没告诉不相干的人。”

　　玉罗刹从不说谎。
　　掩盖事情的办法很多，说谎是最糟糕的法子。
　　谎言消耗的是信誉。
　　甚至于，玉天宝也不是一个谎言，玉罗刹正正经经地收他为养子，虽未把自身绝学交与他，却请了顶好的文武师父，闲暇时颇也教导了些教中事宜。
　　可惜，同许多纨绔二世祖一样，习文费神，习武累身，做什么正经事都需要天赋和毅力。玉天宝天资不差，毅力一塌糊涂：他更愿意仗着老子的权势吃喝嫖赌。奋斗？要什么东西都有人恭恭敬敬捧到他眼前；未来？他父亲是西域之主，圣教之神，活着能庇佑他，死了……死了当然该由他这个唯一的血脉继承西域皇帝的位置，继续吃喝嫖赌。
　　不是没有人提点玉天宝，只是，人要堕落是拦不住的。妻离子散挡不住赌徒，家破人亡拦不住瘾君子。
　　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的欲望。
　　玉罗刹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看着养子作死，有时候甚至想：把阿雪放在玉天宝的环境，也不会如此不堪。
　　那孩子不要一步登天的绝学，只愿意抱着自己的小剑慢慢磨砺。吃穿用度不比玉天宝差，却从未沉溺此中。
　　玉盘珍馐和一个白煮蛋，在他眼中没有区别。
　　玉罗刹能抵御钱权酒色的诱惑，无视奉承和羞辱，得益于天生卓绝的资质头脑，还有早年所经的人情冷暖。至于真正做到物我两忘，还要到二十八岁以后。
　　阿雪不一样，他的头脑像自己，性子更像他的母亲。
　　寡淡，坚韧，不为外物所动。
　　剑心天成。
　　一样米百样人，除去环境的影响，有些东西，也许真是天生的。

　　西门吹雪的身份和前些年幽灵山庄一事串联，吴明立马想到罗刹牌的来源，以及玉罗刹对罗刹牌的真正态度。
　　一个被儿子拿出去送给朋友玩的东西，不值得魔教教主亲身上阵。
　　同样，区区圣女也不重要。
　　吴明似笑似叹：“玉教主爱子心切，我所不及。”
　　“阿雪不需要我操心。本座此次前来请你去西域。”
　　说的是请，周围一圈魔教高手呈合围之势，半点没有请的意思。
　　吴明：“我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徒弟女儿，方才踏足大陆。玉教主同样怜子，应该懂得为父母之心。不如等我将小儿女安全带回，再谈西域之行，届时我一定赴约。”
　　“呵呵。”玉罗刹笑了，嘲弄之意溢于言表，“本座不懂。毕竟，本座可没有喜欢当妓|女的女儿，和妄想谋朝篡位的徒儿。”
　　……
　　信息量太大，需要缓缓。

　　小玉缩在车厢后面，比刚才更安静。
　　之前只是单纯的不出声，现在是极力收敛存在感，哪怕伤口流血、内伤复发，也不吭多哼一声。
　　闻到血腥味，我示意车夫查看。
　　车夫拖出了满身血还死活不肯求救的小玉。
　　我第一次反思老爹在西方魔教的形象，是不是有些……妖魔化。
　　然而西方魔教和我没关系，以后也不打算继承，管不了太多。
　　“下车，养伤。”
　　小玉乖乖巧巧，细声细气：“不好耽误少教主大事。”
　　“陆小凤在等你。”
　　小玉：“婢子对圣教忠心耿耿！”
　　……这就是我觉得没法跟西方魔教教众交流的原因。
　　我转而吩咐车夫：“马车尽量沿城镇走。”

　　这段路，因为小玉受伤绕路修整，多耽搁了六天。
　　陆小凤焦急等待了九天。
　　小玉一下车，立刻戏精附体，柔柔弱弱靠在陆小凤身边，讲述老实和尚不老实的故事。
　　再柔弱的美人，只要沾上西方魔教的名头，就变成了画皮美女、蛇蝎美人。陆小凤浑身僵硬地被美人抱着，求救地看向我。
　　我抬头看夕阳。
　　非常漂亮。

　　陆小凤从小玉的叙述里嗅到蛛丝马迹，准备动身前往海边的小木屋，看看还能不能发现更多线索。
　　“小玉就交给你了。”他大力拍着我的肩，笑嘻嘻好像放下了一个大包袱。“对了，她好像很怕……不是，敬畏、敬畏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应该问魔教教主对她做了什么。
　　“不等她好了一起走？”我问。
　　把红颜知己抛之一边，可不是陆小凤的作风。
　　“你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陆小凤叹气，“或者你把她送到最安全的地方。”
　　“世界上哪有最安全的地方。”
　　“最安全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最危险的地方。”
　　“哪里？”
　　“我身边。”陆小凤大笑，“我要去海边，去长安，还要对付宫九,牛肉汤，吴明，或许还有其他想得到想不到的大人物……此去一别，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同你喝酒。”
　　我看着他，认真道：“你会回来的。”
　　“借您吉言啦。”陆小凤举杯，一饮而尽竹叶青，“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我陆小凤四海为家，只能心安处是故乡。”
　　在朋友身边的陆小凤最安心。
　　陆小凤不能没有朋友，朋友们也不希望没有陆小凤。
　　我按住他倒扣酒杯的手——他另一只手中的筷子已高高扬起。
　　“喝酒可以，唱歌就不必了。”
　　陆小凤臭毛病，喝完酒情绪一放开，就举着筷子到处敲：敲酒杯、敲碗、敲桌子，一边敲一边唱歌。
　　唱得难听至极。
　　“瞧不起我的歌声？”陆小凤气愤地跳起来，“你等着！等我回来，要在万梅山庄唱上三天三夜！”
　　手腕灵活地转了个弯从我手中挣脱，陆小凤远遁三丈开外，另一只有依然高高举着筷子，示威似的挥舞：“我偏要唱：誓要去，入刀山！浩气壮，过千关。豪情无限，男儿傲气，地狱也独来独往返……哈哈哈哈……”
　　人已无踪，魔音灌耳久久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