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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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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七,宣州吴府,夜。
上弦月,漫天星斗,银河横斜,夜如白昼,微风浮动,偶有蝉鸣声声。
吴府中院,内室。
一素衣人影侧躺在卧榻上,眼帘低垂,百无聊赖地数着地面上白色月光投射出的窗棂有几根横梁。白衣人身形看似纤瘦,敞亮的月光下一张脸愈发白皙,睫毛似蝶翼一般,随着呼吸缓缓扇动。
似是一朵乌云遮蔽了明月,院子里被月光铺满的地面也转入黑暗。
素衣人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压抑住呼吸缓慢了些,暗中凝神听着屋外的动静。
月光复又明亮,素衣人床前已然立着一道湖绿色身影。
床上人一惊,上一刻那气息声还在屋外,不过弹指间这人竟到了他床前……看来传说中这小浪蝶如鬼魅一般邪门的轻功绝不是谣传。
床上人微微睁开眼,房间一侧的窗口,从侧面投进屋里的月光将这人的面庞照的颇为清晰——
“吴琼?!”夏亦然皱眉起身,一只胳膊支着身体抬起头来,望着眼前人不解道。
床上的素衣人自然不是那吴府家主吴琼,而是应吴琼的请求扮成他的模样的夏亦然。
只是此时眼看午夜将近,小浪蝶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现身,这吴琼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是我。”吴琼挥挥手,坐在夏亦然床沿,恍如白昼的月光下,这人的面庞显得有些冷清落寞。
“我当然知道是你,你来做什么?难道是想通了,准备过来好好享受?”夏亦然挑挑眉,但脸上易容成吴琼的人皮面具让他的表情有些生硬。
“哎,都是颜倾寒那家伙。”吴琼摆摆手,又从怀里摸索着什么,继而道,“喏,那家伙生怕你被怎么样了,翻来覆去不得安生,非让我来将这玉芝丹拿给你。”
吴琼好不容易从怀里翻到了一个大拇指大小的瓷瓶,递给夏亦然。
夏亦然抬眼看了看吴琼,又垂眼看了看那瓶子,而后才慢慢伸手接了。
玉芝丹他自然也知道,映月山庄也有珍藏,据说世间罕有,能解百毒,若是吃了这一枚玉芝丹,估计那小浪蝶无论想下什么迷药春药都没用了……
夏亦然抿了抿唇,倒出那一粒药丸子吞了。
“然后呢?还有事吗?”夏亦然吞了药丸便又倒下了,他提心吊胆地等了一晚上的小浪蝶,却是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长长吐出一口气,夏亦然溜圆的猫眼眨了眨,似是有些困倦了。
“然后……”吴琼笑了笑,道,“然后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身体很轻……很舒服?”
夏亦然努力眼皮子动了动,想要睁开却似乎被浆糊黏住了,脑子里昏昏欲睡的念头止不住。
“哈哈,我还道大名鼎鼎的影流剑侠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嘛!”那“吴琼”的声音变得尖细,完全不似吴二公子的声音……
“小浪蝶……”夏亦然双目紧闭,脑子却是清醒,心下了然,这人必然是易容成吴琼模样的小浪蝶,这人……早已经识破了他们的计谋,还将计就计诱骗他夏亦然吃了药。
“哈哈哈哈,那吴二公子倒是个聪明的,自己易容成别人的模样,亦步亦趋紧紧跟着那颜倾寒,却叫你来替他顶替他……我说你啊,明明长得一副光鲜亮丽的漂亮模样,怎么的脑子这么不好使呢?”小浪蝶见夏亦然已经动弹不得,动作愈发放肆起来,伸手揭开夏亦然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他原本美好的面容。
“罢了罢了,那吴琼的模样还没有小美人你一半好看,既然有美人自愿投怀送抱,那我就不客气啦……”小浪蝶计谋得逞,显然心情极好,还哼哼唧唧哼起了小调。
屋前屋后的守卫自然早已经被他用药迷倒了,他小浪蝶独创的迷魂药,可不比那些小门派粗制滥造的东西,一般人自然不可能有解药。
要说那颜倾寒,他必然是打不过的,所以也打不了他身边人的主意。所以说那吴琼倒也是个狡猾的……既然如此么,那他小浪蝶只要将就将就,换个人下手了。
只是小调哼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一柄冰凉的匕首正抵在小浪蝶喉间,月光如水,那匕首如一道电光,撕开黑暗,折射的光芒闪得小浪蝶连眼都睁不开。
白光对着小浪蝶的眼,他被晃得有些眩晕,只能眯起眼看眼前人。
方才还软作一滩烂泥的夏亦然,此时一双眼锐利如黑暗中对猎物窥伺已久猎豹,唇角一抹少见的冷笑,本该纯稚无比的少年眉眼在煞白月光下如他手中的利刃一般锋利。
任谁也没有见过夏亦然这般凶悍的模样,这事态发展显然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小浪蝶吞了吞口水,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哼,”夏亦然冷哼一声,面上哪有丁点中了迷药的模样,一手抵住那小浪蝶喉间,一手附上他面上,一根指头叩起,轻蔑地刮了刮他脸颊,道,“说谁脑子不好使呢?嗯?”
夏亦然慢慢揭开小浪蝶的人皮面具,一边悠然道:“自打你进来,我便知道这人绝不是吴琼。吴琼这人胆小懦弱,为了今天不遭你毒手,把那颜倾寒供得跟菩萨似的,颜倾寒要他跪下三叩九拜他都不会多说,怎会说出‘都是颜倾寒那家伙’这种话?”
小浪蝶的面相暴露在月光下,这怕是这人第一次失手,面上有些显而易见的慌张。
“哟哟哟,怎么不哼小曲儿了?”夏亦然随手扔了面具,用匕首挑起小浪蝶的下巴,调笑道,“是不是说不出话呀?是不是有点怕怕呀?哈哈哈哈哈哈……小爷我早就料到这一出,你刚刚揭开的人皮面具,可是涂满了迷药哦。”
夏亦然此时已然跟小浪蝶换了个位置,半个身子压在小浪蝶身上,对着月光看了又看那张脸,才兴趣缺缺地评价道:“嘛,也没什么意思,就一小白脸嘛……”
显然夏小少爷还以为这等江湖大盗得长得颇有特色,起码也得歪鼻子斜嘴,半张脸纹身才对嘛……可眼前这小浪蝶,年龄看似不过十六七岁,跟夏亦然差不多,长相也颇为秀气,甚至有几分文人的样子……身形因为要易容成吴琼,怕是垫了些东西,但是料想也不会太过健壮。
夏小少爷撇撇嘴,吐出含在舌根的药丸,自小他爹夏无尘怕他武功不好遇到危险,这般小把戏早就让他学了个通透。
如此轻易就擒获了这闻名江湖一年之久的采花大盗小浪蝶,夏小少爷对自己的机智格外自豪,真是恨不得自己都要夸自己了嘿嘿嘿……
“然然!”大门轰得一声被踹开,木屑子差点扑了夏亦然一脸。
颜倾寒火急火燎地踢开门,看见的却是小浪蝶煞白着脸侧身倒在床榻上,身后跟着的吴琼不明所以,还以为夏亦然才是那采花贼,将这良家少男小浪蝶榨了个精尽人亡呢。
而夏亦然正一脸自豪的模样坐在桌边,给自己斟了杯茶喝着。
“然然……没事吧?”颜倾寒少见地将担忧之色表露在脸上,将人拉过来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生怕那小浪蝶真的占了夏亦然便宜去了。
而夏亦然却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指了指床上动弹不得的小浪蝶,道:“赏金记得咱对半分……”而后便栽倒在颜倾寒怀里人事不知。
颜倾寒哭笑不得,顺势抱住夏亦然,横抱起因为那药丸融化渗透而终于昏迷的人去了隔壁厢房。
善后的工作自然是由吴琼来做,守在外围的官差都被调遣了进来,那些被小浪蝶迷昏的守卫们被替换了下来,正当官差准备进来拿人时,吴琼却挥了挥手,大喝道:“小浪蝶都已经跑了,你们还不快去追!”
官差没有迟疑,埋下头持剑行了个礼,大声应答道:“是!”
而后一群人全都转身向四面八方追了出去,尽管那小浪蝶还好好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自始至终无人提出半点质疑。
此时上弦月西斜,夜已过半,夏亦然被安置在吴府厢房,不慎吞了点迷药进去,自然是会有些影响的,本就容易困倦的夏小少爷睡得极熟。
只是眉头微微皱起,睫毛颤动,似是有些不安稳。
不过片刻喧闹,午夜的吴府复又宁静。
“这这这,这不对啊!”小浪蝶刚吞下解药就拉着面前两人大吐苦水,那颜倾寒说夏亦然善良单纯,应该绝不会识破自己假扮成吴琼了才是,却没想到夏亦然不但识破了他的伪装,还反手将他迷倒。
这下好了,这剧情跟原先约好的完全不一样,该怎么收场。
吴琼坐在桌边,颜倾寒抱着剑倚着柱子,沉默不语。屋里只剩一盏残烛明明灭灭,显然事态发展超乎了三人的想象。
“就算夏亦然没有吞下那春宵散,按道理说,也该受些影响,怎么会如此……”小浪蝶动了动手脚,方才中了迷药的酸软劲儿已经过去了,此时正在床上不安地打滚,“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去见官!都是你们说叫我来演这一出的!这下演砸了!你们想办法吧!”
“乖,自然不用你去见官,我已经放出风声说小浪蝶跑了,过了今晚,你只要暂时别现身就好。至于夏亦然……”吴琼皱着眉摇摇头,望向沉默不语的颜倾寒,道,“还是你自己跟他解决去吧!”
颜倾寒叹了口气,其实小浪蝶与他早已熟识,而后因小浪蝶与吴琼相熟,三人才能设计这出戏将夏亦然引过来代替吴琼,而后由小浪蝶骗他吃下那春宵散,之后自己只要趁着夏小少爷全身酸软春情涌动的时候破门而入宰了小浪蝶,然后就可以以解春宵散的名义对夏亦然那啥那啥……当然这一切都是原先的安排,这也是为什么他先前会答应让夏亦然去以身犯险顶替吴琼,不过是因为此事根本没有危险,一切不过是一场戏而已,一场让夏亦然乖乖落入他手里的戏码。
大名鼎鼎的正派大侠颜倾寒摇了摇头,他自然是知道这手段是有些下作的,不,该说根本就是流氓……只是他已经等了夏亦然五年之久,从十八岁那年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小师弟的异样情愫之后,他便逼迫自己离开映月山庄,强迫自己不再见到夏亦然……就是因为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伤害了这个自己恨不得捧在心尖的人。
而五年再漫长也有尽头,此时夏亦然已然长大,自己自然不必再忍耐……原先以为以夏亦然对自己的厌恶程度,暂时是不可能接受自己的,所以作为白道正义的化身的影流剑侠,才想出了从偷包袱偷翡翠玉佛到设计让夏亦然中春宵散这一系列的下流手段……
只是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败露在夏亦然没有中药这一点上……
小浪蝶,不,该叫本名南宫宇一,作为南海岛主南宫家的传人,原本是应了颜倾寒的邀请前来帮忙的,却不曾想自己头一回假扮一个采花贼,就被映月山庄少庄主如此容易地识破了,这下是挫败得很。
南宫宇一生性顽皮,当初一听到颜倾寒叫他帮忙设计夏亦然,就抱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一口应下了,谁知道设计夏亦然不成,此时自己却进了套里,真被人当成采花贼了。
此时虽然夏亦然还没认出来,但日后南海南宫家与江南夏家早晚是要见面的,二人作为这两大世家的传人,碰面不过是迟早的事……一想到往后会有一天被映月山庄庄主指着鼻子叫“采花贼!”,南宫宇一就恨不得潸然泪下泣不成声生无可恋……
南宫宇一踢了踢腿,见颜倾寒一言不发,不禁有些不爽,叫道:“我说颜倾寒,为什么春宵散会对夏亦然没用?莫非是你心疼小师弟,偷偷换了我的药方吧!”
南宫宇一自然是瞎说的,不过是想引这个闷葫芦说话,大家一起想想办法解决而已,却没料到颜倾寒看似古井无波的眼神里起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涟漪……
“喂!不会吧!”南宫宇一何其敏锐,当下大叫起来,自然知道这其中必定有文章。
“咳咳……”颜大侠尴尬地咳了两声,道,“我怕春宵散药性太烈,会伤了然然的身体,前些日子就给他调理了调理。”
“哼!”南宫宇一愤怒甩头,颜倾寒这人他认识了这么久,早就知道但凡是跟他那个映月山庄的小宝贝夏亦然有关的事情,全都敏感而又在意至极,“调理调理?我看你根本是提前给他服了解药吧!这下好了,事情没办成,还搭上了我南宫宇一的名声,你说怎么办吧!”
吴琼闻言也抬眼看了看颜倾寒,眼神中尽是玩味。他吴家当家与颜倾寒并不算熟识,只是南宫宇一对他提出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这才答应了南宫宇一来陪他们演这出戏。早先就听南宫宇一反复提起过颜倾寒这个小师弟,却没想到自从他与这二人见面之后,颜倾寒表现出的深情比他预想的要深得多……什么解药什么调理,怕是其中还有文章吧。
吴琼摇了摇头,面上的表情叫南宫宇一读不懂,那是一种似笑非笑,些许无奈中夹着些许同情和理解的表情,吴琼带着这副表情望了南宫宇一许久,才低声道:“我想,此事颜大侠心中有数,我们就别多嘴了……”
颜倾寒望了他二人一眼,还未吭声,便听见门口一阵响动,吴二公子的卧室尚且门户大开,这边书房又被人一脚踹开。